《灯火阑珊 录》樱年 【文案:】  日出日落,朝颜花只一日。  日落日出,附近花开一片。但已非昨日之花。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奇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43060字 第一卷:戏中戏 第1章 第一章: 第一卷:戏中戏 (卷言:所有伤痛的来源,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越是无视,越是不能愈合) 第一章:佣兵和猎人  8月25日,秋。凌晨。 街边的路灯光亮橙黄,树荫婆娑。灰白的马路笔直交错在各个街道的出入口,有少数的车辆来往,偶尔车鸣。 凌晨时分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夜市的小吃摊也都纷纷收摊回家,一路上肚子都饿得咕噜叫的谢初白只好就地选择了一家,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  拿了二桶泡面,两瓶冰饮。然后去收银台结账。 “一共十七块。”身上穿着制服的职员说。眼睛看向她的脸,很隐讳的。 谢初白略低着头往口袋里拿钱,一张二十。 “需要袋子吗?”抬起头,收银台职员近距离的看了看沾在她脸上的东西,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是血,人的血,近距离溅上去的血。 谢初白却还浑然不知的说,“要一个。” 收银台职员隔着一个大班台递给她找零,视线低着,声语支支吾吾的附言,“姑娘,你脸上……你脸上好像有……有血渍。”  谢初白在空中结果东西的动作停滞一瞬,然后,反应过来笑嘻嘻的看向职员说,“这是雨,最近下得都是这种颜色的雨。” 她的语气很足,没有一点惊慌,就连她整个人的状态几乎都是特别坦荡的回视着她。面容清秀剔透,皮肤雪白。独独除了一点,就是她右边脸颊溅上去的鲜红。  这个职员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说,“那是血吧。是血吧。” 为了力求是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估计是一根筋通到底的职员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现在的这个时局,杀个人,舔点血,就跟在路上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只要你有本事。 初白却只微微笑,她还是那句,“不是,是雨哦。” 她的笑容清澈而安静,清澈如雨露,安静如黎明破晓时的温柔晨光。 远处有划破夜色的警笛声响起,尖锐的旋律,在间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每一个音符,都拨动了对死亡的号召。 超市内,收银台内的职员一脸迷糊的看着她离开,从店内,到门口,再到她的身影不见,隐没在了黑夜,有时会折映在昏沉的路灯光底。一个人。 从设有关卡的保安看守入口,再到他们此次居住的度假村别墅。一共步行了数十来分钟。开门的时候口里还哼着小曲,结果门一推,“哐当”一声,她那颗如热情火心呐,从头到脚顿时被淋的凉透透的。 旁边有假的不能在假的男低音传来说,“哎呀,小宝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都是你第几次中这种低级又低俗的陷阱了。”  被一个红色的塑胶桶罩住脑袋的谢初白先是懵了半晌,接着在听到以上的那串话时,她从腰间轻拨出刀刃朝上一划,那个红色的塑胶桶就在她眉眼前破裂开来。 某妖孽男双手抱臂,身的左侧挟着稚刀,看上去很美好的微长碎发略遮住他的眉骨,略遮住他那双色泽琉璃的瞳眸中,有永远都不曾失色的淡淡坏笑。 他说,“没有我你就什么都做不好,你看看你狼狈的,一点人\妻的样子都没有,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有身为人\妻的自觉。还有,我走的这些天,有没有好好想我啊,快点过来让我抱一下。”   被一桶冷水,不,绝对不是冷水,是被冰块融化之后的冰水浇了一身的谢初白趋步往前说, “只是抱一下的话,恐怕解决不了你这如豺似狼的饥渴吧。来点血腥的怎么样?” 某男看着她的步伐停下,然后,弯唇一笑,优雅地。而谢初白是咧嘴一笑,粗鲁地。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偏偏对上了彼此的胃口。 在厨房切水果的扬子听到是从客厅里传来的,打斗声的时候,她很无奈的摇了一下头,嘴角含有浅浅的笑意。 体术的较量。在身高上占不到半点好处的谢初白极懂得扬长避短,不管是蹲身横扫,还是侧踢,亦或者是对敌方的攻击防御。 喜欢处处压制她优势的某个妖孽离,黍离,从一开始他就应付的轻松异常。摆在支架上的花瓶差点坠毁在地时,他一手抑制住谢初白的动作,身躯往后一翻,适时接住。 谢初白本想趁这个空隙给他致命一击,但是,某妖孽离随之而来的反击让她只能做僵尸状定在原地没敢动。就目前的这种状况,她和人家僵尸先生的唯一区别是,人家僵尸贴的是明黄色的符咒,她这贴的是一个冷冰冰的青花瓷花瓶。 妖孽离说,“省些心吧,孙悟空的筋斗云翻得再高再远,不还是逃不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谢初白用没遮挡住的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那是如来佛使诈。” 他一副悠哉的样子只手叉腰,“兵不厌诈。” 谢初白就不认可了。她佯装着神色严肃的纠正说,“兵不厌诈那是兵,我是民。”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和之前的目光不同。他说,“你怎么会是民?” 是认真的语气,也是一种是她听不懂的语气。 从厨房里走出的扬子一边解开围裙,一边看向他们说,“闹够了就过来吃水果吧,要不然时间久了,因为不新鲜变得不好吃了,你们可不许有什么怨言。” 挡在她眼帘前的古董瓷瓶被拿开,放回了原处。 “□□,走吧。”他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话有多损,就有多损。什么叫人\妻?初白一直很好奇他给她取的这个外号,到底是怎么来的。虽然她也一直都没问。 三个人团团围座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时,扬子问他说,“你这次回来有没有打算待久一点?” 他一边在和谢初白抢同一种水果丁,一边回,“四点的飞机。” 扬子的神情略有惊讶,“四点?不等见老爹一面再走吗?” “不了。” “是飞苏格兰?” “嗯。”他轻松的应着。并将最后一块他喜爱的水果丁送往嘴里,接着就高高的站了起来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毛巾和一颗糖果。 毛巾是给谢初白擦头发用的,从刚才她淋了一身的冰水到现在,她个吃货都不怕自己着凉。反正他没由她愿不愿意,手里的毛巾往她头上一搭说,“人/妻可是要好好学会照顾自己,学会按时归宿,像你这样是不行的。还有这个,拿着。” 他很酷的把那一颗,是一颗糖果递在了她眼底。 谢初白头上顶着一片毛巾瞅着他说,“你觉得你甩了我一巴掌之后,再给我一颗糖,我会要吗?” 他淡定的回视着她问,“你哪次没有要?” “……” 看她没有一点要接的意思,他的眼中随即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说,“你这次是不是要我亲口喂你,你才肯吃啊?”  他故意在亲口这个字眼上加了重音。谢初白脸一撇,口吻很毫无所谓的说,“你会喂吗?你个感情上有洁癖的……”怪人两字还没发出音来,喉咙口就被一颗椭圆形的糖果给硬生生的卡住。  而某人却视若无睹那般只拍了拍手,“好了,我走了。” 扬子注视着他的背影,本来想送送他的,可旁边的初白都快被那颗糖果卡的翻了白眼,她又忙着去倒水,给初白拍背。 “咽下去了没有?还在喉咙那里吗?” 谢初白几乎被这一颗小小的糖果卡得九死一生,整个脸颊的通红和眼眶里的血丝布出,最后连声音仿若都变味了那般嘶哑着咬牙切齿,“我迟早要杀了混蛋。” 扬子见她缓过来了,顿时间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说,“人已经走了,能不能再见面都还是未知数呢。” 谢初白转过脸,看向扬子的目光分明是不信的。 扬子也看出来了,所以她一边在旁边的餐纸盒里扯了些纸巾递给初白擦嘴角的水渍,一边缓缓补充说,“黍离他这次回来只是顺道看一下我们。他应该是在忙着什么很重要的事吧。” 谢初白抓着盖在头上的毛巾上下磨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的猛然清醒,还是被楼上的会议室突然传来的诺大巨响给惊回了现实。 她趴在沙发的尾端,扬子在她侧面茶几旁,她回过头看向扬子的时候,扬子也正好看向她。 在二楼。一间只点了蜡烛的房间,透着一股淡淡的清浓木香,一个身穿黑色斗篷带着斗笠的男人,背脊笔直的站在崩塌的会议桌旁不远。无法看到他的脸,若从气息间来判断的话,岁数应该和被谢初白扬子一同称呼为老爹的人相当。 “看来你们的动作还是挺机警的。”他侧过身瞥了一眼匆忙出现在门口的两抹身影。 同一时间,谢初白和扬子的身后也被悄然出现的猎人聚满。 他们都是统一的装扮,黑色披风,高筒军靴,外加足以遮住全脸的斗笠,而且姿势一致,左手几乎都是轻按在挟在左边腰间的刀镡以下的部位。 一旦事情有变动,如果出手,他们的刀会在第一时间剥离刀鞘。 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有备而来。 “怎么,这里总共就只有你们两个女娃娃吗?”那人的视线还停留在她们的身上,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我刚和你说过吧,我创立的这个佣兵组织正在解散中,目前人员流散,能力卓绝者生死不明,如果就单靠这两个只会闯祸的丫头的话,古今,你可以大约估略一下你的委托如果交付在她们手上,最终的完成率会是百分之几?”一直立在烛光前没有说话的孙伯仲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视觉角度是朝着那个被他称呼为古今的猎人身上。 虽说是猎人,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远古野兽的阴戾气息。 “看样子的确是我失了礼节。”叫古今的人口头上说着这样的话,视线却依然丝毫未动。 他到底在看什么?谢初白有那么一刻困惑…… “如何?比起猎人,做佣兵的感受如何?”他移了脚步,比起刚才,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的标了出来。 是扬子。 “……半斤八两。”扬子略勾起唇角,是笑,却也难得流溢出了一丝罕见的苦痛和嘲笑。 “前者猎人,后者佣兵吗?”他轻言轻语追问。 扬子没有在说话,连眼睛也没有正视。 他好像懂了什么似的没有再问,脚下的步伐在越过扬子的身边准备离开时突然又对扬子说, “随时都欢迎归队。” 谢初白是站在离扬子最近的地方,所以当时这句话她也听得最清晰。 “你们两丫头到现在还没睡是想干吗?等着老爹我给你们做宵夜吗?”孙伯仲一副对刚才那一幕完全无视化模式的靠了过来。 谢初白想了想说,“虽然十五不在,但是比起饿来,老爹的手艺凑合着还是可以下咽的,小扬你要不要尝尝?” “我,不用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接着很快把头低下。 擦过肩的时候,谢初白无意看到了扬子眼中淌过的泪水,那么安静炽烈。 因为看到了一直活在回忆中的人突然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的缘故吗? 谢初白对着扬子跑远的方向眨了眨眸,回头时,却天真略显的对孙伯仲说,“我要吃蛋炒饭配红烧肉。因为你谈判时间久的缘故,我神经都紧绷了一个晚上,现在都还在没有放松下来,所以我想,我的这个小要求不算过分吧。” 孙伯仲瞥了她一眼说,“要求是不过分,但是神经紧绷就免了吧,老爹我无福消受。” 谢初白也瞥着他,“有寿命消受就可以了,只要还有寿命,做什么就都还可以。” 孙伯仲说,“丫头,小扬她真的没关系吗?我看你还是去看一下她比较好。” 望着外面的破晓之色,孙伯仲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惆怅起来,扬子是前两年才加入他们的,孙伯仲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时,满身都是伤。现在当年的伤好了,深藏在心里翻过来都是千疮百孔的伤,却好像才要复发。 初白说,“如果我吃完饭她还没回来,她大概就不会回来了。” 孙伯仲炸毛了说,“讲到底你是只想吃饭吧。丫头你除了吃饭能不能想点别的,组织解散后,你可要学会自力更生,老爹我是不可能会一辈子养着你的。” 谢初白走在廊道里无谓的摆了摆手,“随便。” 最后,只剩孙伯仲一个人身影的站在时明时暗的灯火下自言自语,“还真是别扭,明明是在意的。” 微微散发出的一声叹息。孙伯仲的神情有些怅然的转望向摆在壁架上的相框,相框的玻璃上折射着一层不停跳跃的烛火微光。里面有一个人的脸,带着微微的淡笑。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一年多木有来JJ了,我对大家是格外想念啊,这特么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啊,绝对不是漂亮话,要是漂亮话也是注入感情的漂亮话。  一直一个人在耐着寂寞存稿,一直按捺着内心的蠢蠢欲动不点JJ,也一直没有点开企鹅登录企鹅和一些二货们联系(手贱毛病多的人真的伤不起--| 抹汗)。有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都快不正常了,人有种快要抑郁的感觉。稿子的话,也是换了一篇又一篇,越写越不满意,都市的尝试过,王侯将相的也尝试过,宫斗的也尝试过,豪门恩怨的也尝试过,但是,没一个写下去的,独独这篇我写下去了。  我特么的这绝对是用生命在爱二次元!!!!   不敢保证写的有多好,但是,我真的把我自己的所有,全部注入。  于是我现在回来了,希望大家也都还在啊……… 第2章 第二章:  现在时局混乱,民心动荡,从政府颁发稚刀令前后,将夜这座繁华的都市,加上死者和失踪的大约有一小半居民。 期间稍稍平稳了一段时期,而今又开始出现了新的杀人命案。 死者身上的伤口不多,大数都是一刀致命,案发现场找不到任何线索,对此警察根本无从着手。 “看样子,事态好像变得严重了。” 超市里,手中推着购物车的扬子,径直走近了站立在液晶电视机前的谢初白身边。电视机里面的场景播放的是记者现场,估计是在帮警界做实录报导。 “这个记者好面熟,感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谢初白若有所思的专视着那张是在摄影机最前的面孔,很精致小巧。 扬子在旁给她担任解说员说,“她叫风以玉,是著名女记者,很多道重要的报导都是她一手在进行的,这次的事件也是由她一手经办。据说口碑很不错,特别是男性观众,她很受青睐的。” 谢初白饶有所悟的点点头。 扬子说,“走吧。” “东西全都买齐了吗?”谢初白转过身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大多都是生食,要加工才能吃,一小部分是熟食,有火腿肠。 她伸手把它从购物车的最角落拿了出来,然后拆开。 一个小时前,孙伯仲在公寓的客厅里吩咐说,今晚他下厨煮做好吃的,不过作为公平起见,她们要出来采购食材。 “我想应该差不多了,现在购物车里的东西弄个满汉全席都不会是问题。”扬子看着满满的一推车东西,脸上有些微的笑,眼中的流光却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变得黯淡。 有关于几天前,明古今在最后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她仍然在想,还在想…… 谢初白一边咀嚼着火腿肠,一边仿若是有意无意的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犹豫不定的性格,对于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是大忌。” 不管是猎人也好,佣兵也好,在决定手握上刀的那一刻开始,任何犹豫都是死。 在不老城边陲的那场战斗里,身手分明不差的扬子为什么会输,谢初白当时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敌不寡众是事实,但是她的刀,却同样是最关键问题的所在,一把不坚定的刀,注定无法成事。 “我想你可能不适合,亦或不喜欢杀戮,但是现在这个世界,如果你自己都不握起刀来保护自己,那谁还可以来保证你的安然无恙。别人吗?别想了,你也是时候应该清楚这次政府为什么会颁发稚刀令的原因,它也不过是发觉自己已经无法保护市民的安全后才使出的这招,也不过是以此来慰藉自己内心安稳而理所当然苟活。我想,要不了多少时间,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被外来者侵略,很快……”话到句尾的认真语气,初白明显是仿若变了一个人那般。 扬子微微皱起眉心,眼中除了震惊还有满满地不敢相信,“莫非,你也知道那个?” 谢初白一本正经的回视扬子,目光俨然凛凛,刚要点头,手腕却倏地被超市营业员一手捉住。“这位小姐,你在干什么?” 超市营业员边说边瞅初白手中的那捆拆开,并且都吃了一根的火腿肠。而谢初白的目光只若无其事的移向那只被捉住的手腕说,“大婶,你抓的我好痛。”  超市营业员有些微愣,但也很快就恢复了原来严肃的样子说。“为了本店的保险起见,你跟我去一下保安室。” 不由初白在说话,超市的营业员已经拽起她的手就拖往所谓中的保安室走。 扬子本想为初白澄清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任何音来,仿佛被操纵着。 手心里有细微的冷汗渗出。这件事,扬子越想越不对劲,最后她把推车留在了那里,她自己则一边往刚才那个超市营业员的方向走,一边拿出手机紧急地拨了初白的电话。 超市后面的后巷。 一个高大英挺的背影侧身站在距离谢初白一丈远的地方,那人五官深刻,眉目冰冷,左手右腕分别带着黑色手套,英伦格调的长风衣,系在腰间的革带上,佩挂着上等佳色的军刀。 初白记得自己上一次见这个人的时候,是在坊间。他应该是刚刚沐浴完,头发上还滴挂着水珠,身上穿着和现在颜色完全相反的月白色交领浴衫靠坐在窗台上。一个人,静默的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观瞻,整座城市的灯火阑珊。 “我看你还是把手机扔了吧。” 在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很久后,他打破了这片平静。 初白能想象得到扬子之所以会打电话是因为什么事,所以当时她没接,按了挂机键后就塞回了兜里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超市营业员,看到你会像看到鬼那样逃也似的跑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初白弯起了精致的眉眼微笑,很自然的。最后在擦过他的肩膀走过的那一刹,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镜像,全都一一恢复如诉的倒退停在他靠坐在窗台上的回首。 那时身后场景,流光溢彩。 “我觉得除了谢谢之余,你应该还有别的什么话要对我说。”在两人的肩膀即将交错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出手扣住了初白的臂膀。  对,是扣住,不留任何余地的。 “宣守拓,你是叫宣守拓吧,你看我这次没记错。”初白忍着疼痛澄清,她这次绝对没有把他的名字记错,绝对,隶属猎人坊间的病态鬼才部长她怎么可能记错。 “我说过吧,你不适合装傻。”他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扣住初白臂膀那只手的力度在不声不响中骤然加大。 期间有骨头错位的声响,初白微皱了下眉,眼底的色彩顿时失去了所有光辉那般空洞,不过只是一瞬,来不及人捕捉就不见了。 “你还真是不手下留情,铁石心肠到了这个地步,也难怪会对自己未婚妻的生死不闻不问。”初白的目光略带深意,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眼前这个男人是再明白不过的。“还是说,你用心良苦,知道猎人一族气数已尽,所以故意冷落她,让她另寻出路。” “说完了?”他低着目光看她。 “……我好像被你小看了。”听出他口吻中的轻蔑,初白的口吻变得有些失落,因为这次她是切身实际的感受到了。 从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建立起合作关系的那天开始,初白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不过那个时候她不在意。但是,这股轻蔑放在现在,让她极为不舒服,所以后来她又补充了一句说,“或许折断一只胳膊并不可怕,但是,对于你来说可能会很遗憾,因为你没有在紧接着折断另外一只。” 瞬间抵在腰部的□□,让宣守拓下意识地低眉看了一眼。而当他再次回看向初白的脸庞时,初白的眼瞳已经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抠在扳机上的手指,是随着她眼瞳里的明暗深浅,而缓缓拨下。 商场里,到处找初白的扬子在跟丢了路线,另加被挂断了电话后的毫无头绪之下,她才突然想起可以向其他区域的营业员打听保安室的位置。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扬子现在所看到的,所谓的保安室,竟然是给闲到发慌的保安在电脑前玩恶趣味的SM游戏。  保安室里根本没有看到之前那个营业员。  保安室的保安在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才发觉到她的存在,才关了游戏对她说,没有营业员带手不干净的顾客来保安室,还说什么现在这个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所以趁自己还活着,尽快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免得到时眼一闭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保安这么啰嗦,她想要是初白在这里的话,肯定会面无表情的一刀横上去说,在唠叨个没完就宰了你。 心头突然涌上来的这种感觉让扬子鼻子一阵发酸。 其实有些事情她真的并不是要刻意隐瞒,只是每次她想把事情坦白说出来的时候,谢初白都没兴趣听,就算她自顾自的讲了,内容还没开始两句,听的人却早在旁边睡着了。 老爹曾经也告诉她说,在所有的雇佣兵里,谢初白是最不受管的。如果你想纠正她内心暗黑恐怖的性格,让她变得像猫咪那样乖乖的温驯讨巧,除非那个人回来。虽然已经不可能了。 老爹还说,以前的谢初白表里如一,心里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是个淘气可人,就是因为有那个人在。 像这样的案例,扬子不止一次听老爹谈及初白的时候,那个人这个词总会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老爹的话中,初白的过往也总会和那个人只影不离,不管是快乐的,还是难过的。 然而这样重要的一个人,扬子却从未听过初白提起,哪怕是字句间的轻微带过。 扬子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那个人在这个只纯粹为了利益,就什么都做的组织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隐瞒犹豫让谢初白断送了性命。 吸了吸鼻尖,扬子强笑着擦掉了眼眶中的炙热准备重新振作。  而现实也就在此刻,一把横空出现的稚刀快且准的穿过保安制服上的肩徽订在墙上,扬子的发丝被削落少许,因为刀是从她身后刺过来的。 谢初白右手缠着绷带,眼神空洞,面部表情完全是一副鬼畜的形态缓缓从后现身说,“小哥,你对这位楚楚可怜的姑娘做了什么?” 当时保安室里一片静寂,之前那个保安开在电脑里的游戏页面也已经关闭了,有纸张滑落的声音,最后飘到了谢初白的脚边。 第3章 第三章:  商场后巷里。 宣守拓还站在原地,左手负伤,之前谢初白对着他腹部的那把枪被丢在一旁,离那把枪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个倒在血泊里的人,熟脸。 后赶过来的莫杉赁轻佻的瞥了一眼已经死在血泊里的人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的猎物,原来不过是只小小的蝼蚁。”  宣守拓凝了那个人几秒,沾了血的刀适才收回刀鞘。 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超市营业员。 事情发生是在数分钟前,也就是在谢初白眼中有淡淡的笑浅化开的时候,这个超市营业员的刀就已经从身后刺伤了宣守拓的左臂。 从架势上判断,那个超市营业员应该是打算要致宣守拓于死地的,只不过当时因为谢初白微微笑开的缘故,让宣守拓瞬间觉察到了异样才躲过那致命一刀,只伤了手臂。 “走吧,该回坊间了。”宣守拓完全无视自己受伤的左手抬步离开。 莫杉赁走在他的身后,其间刚好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他以不紧不慢的速度,不近一步也不远一步的距离跟着,看上去很尊敬,并且有一丝敬畏。 至于着装方面,两人的色系有些偏近,标致俊朗的五官同样也可圈可点,除了不具备宣守拓身上的那种贵族气质和冷漠寡言的性格外,莫杉赁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了,领口的衣襟也是经常走光。 “这里还真是阴暗,周围的光线全部都被高楼遮挡住了,也难怪那个怪物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动手。”莫杉赁望着前方灰暗的狭长走道,目光不知怎地有些闪烁不定。 他很疑惑,疑惑宣守拓会受伤,而且还是被那种不起眼的货色所伤。 莫杉赁记得自己从小追随宣守拓到现在,从未见过宣守拓损伤一丝一毫,宣守拓的身手在全是清一色精英的猎人坊间里是数一数二的。  而明叔之所以支配他们出动,无疑是收到了有大鱼活动的指令,弄不好是个BOSS之类的重量级,担心其他人会对付不了,所以他们才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们知道,如今这个世上除了人类还融入了另外一种种族,叫月人,臂如刚才死的那个就是。有传闻说,他们和下等鬼族的那些嗜杀的家伙类似,因为他们同样拥有远远优胜于人类的美貌和智慧。 至于下等鬼族,是他们至今为止身为猎人所战斗必须要根除的危险分子,他们不是西方之鬼,却同样有着对血的渴望,只是这个血,不是噬血的血,而是流血的血。 他们没有六戒律,没有氏族,他们的名字早就已经被长者从鬼族的族谱中剔除,不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本身太过危险。 扬子要对谢初白阐述的也正是这件事情,不过由于两年前她就离开了坊间,所以当时她知道的,可能也只有下等鬼族这一种种族,那个时候他们的目标也的确只有下等鬼族这一个敌人。 至于月人,是后来的事了。 谢初白听得一知半解,落地窗外的玻璃有阳光折射在她的脸上,她用手挡住,但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把眼睛睁开,然后透过指缝看外面的世界。 街道车水马龙,天边,日往西沉。这么美的景色映在她的双瞳里却成了一片血色,记忆模模糊糊拉开,将她眼前的景象在瞬间陷入了十三年前的那场昏暗的大雨中。雨中有一个男孩的背影,高大美好,留着碎发,那头发很好看,又黑又直,被雨打湿后的发梢在薄弱的灯光下闪着桀骜的微光。 初白记得那个时候,那个男孩身上穿着和现代人类完全不一样的质地衣服,宛如汉时古服,却又更像浴衣,后来她知道了那叫三色单。 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她听不清说话的内容,雨一直下一直下,半空有时还有闪电。 她看到他的身影和一群人在大雨中渐渐走远,她看到他手背上和衣衫袖口的血迹渐渐被雨水冲淡,她看到他携挂在左边腰间的稚刀上编缠着两条红白相互交错的绳线,后来才她知道那种绳线叫蛉叶。  对,蛉叶,是她最后看清的东西。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昏暗的夜空时而伴随着响雷,谢初白的情绪便也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为不稳定起来,哇的一声,扬子都被她吓得立马噤了声。 刚才那一瞬间一闪而逝的过往,对于初白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醒悟过来后,也才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理智。 扬子看着脸色惨白出虚汗的谢初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却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她谢初白就算在强在不怕死,可终究是个女孩子,“先什么都不要说,我重新去倒杯茶给你,压压惊。” 说完扬子就朝客厅的吧台方向去了。 谢初白只巴望着,神情余悸未退。 “老爹出去到现在怎么还没回来,我眼睛都快饿得看不见了。”右手缠着绷带疼得抬不起来,谢初白只能用左手去接扬子递过来的水杯,总之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很没精神,气色很不好。 “孙伯出门的时候我刚好碰见了他,说是有生意上门。”扬子不是很懂的解释。组织的成员都解散了,孙伯仲自己也说要隐退,要真接了任务,她们也不好说,毕竟孙伯仲的身边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谢初白背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捧着瓷杯,没有说话。 扬子审量了一翻她的表情说,“或许,这是最后一笔生意了吧。这笔生意过后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谢初白认真的注视着浮浮沉沉在茶杯水面上的茶梗,同样也很认真的开口,“最后一笔生意早就结束了,还是他自己亲手了结的。” 在听的当时扬子不是很懂,后来在心里辗转多想了几遍,还是有点不大确定。 扬子不知道谢初白的意思是不是说,那最后的一笔,指的就是前几天有关猎人力求合作,但被孙伯仲巧妙的拒绝了的那一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现在依然还留在孙伯仲的身边,就是她的答案吗? 纵使组织解散,纵使孙伯仲不会在用她,她也还是会留在这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扬子突然有点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惊到,很奇怪的。 谢初白放下手中的杯子往前走了几步,中途停下,最后决定是用背对着扬子说,“关于你未婚夫宣守拓的事,我想你还是要下定足够的决心,然后在找他好好谈谈,让他知道你的想法,让他知道眼前的这条路其实并不是你们最适合的。眼前的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的结果只会让你们形同陌路。我猜,这不会是你想要的吧。” 夕阳西下的光景拉长了谢初白倒映在地上的身影,她高高扎在头顶的马尾,有部分顺着她肩的弧度滑落在身前。 扬子侧身坐在窗边,面朝着谢初白的方向,角度虽然逆着光,但涌动在眼底彼时起伏的情绪却依旧鲜明。 宣守拓,这几个字,在扬子离开坊间的这两年来每每听到都哑口无言,谢初白更是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可是她今天……… “一个星期吧,给我一个星期,我会想办法让他来主动见你,到时可要抓住机遇好好表现,你家那位不食人间烟火,不好对付的。”谢初白最后滞留在在黄昏余晖下的背影,纤瘦单薄。 在几天前的深夜,她也是这样的一个身影,一个人静静的藏身在月盈辉映不到的黑暗深处。 森林系的小屋木桩爬上牵牛花的藤蔓,清风微拂。 屋内,传来有人谈话的声音。 是扬子和宣守拓。 初白听得里面谈话的内容很单薄,寥寥几句。扬子的说话口吻一直很轻,很小心翼翼。 明古今在临走时的那最后一句随时欢迎归队,无可置否的让扬子的心产生了动摇,可是她又很犹豫,她担心宣守拓会不高兴,所以想问问他的意见。 可惜的是,他们这一对不比任何人一对。阔别两年没见的两个人,没有寒暄,没有拥抱,没有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烛光熠熠下的暗影,就是宣守拓留给扬子的距离。 扬子自己也曾多次想过这个距离,她想知道宣守拓每次在用背对着她的时候在看谁?认识他那么久,那么久,一次都没有见到他笑。 她发觉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几乎都快要忘了他应允这桩婚事时的样子。 那些以往是她赖以生存的美好时光也开始变得摇摇晃晃,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悄悄改变或是被抽走。 她发觉最近的自己变得特别爱哭。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眼泪的那种灼热感,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 外面初白怀里抱着稚刀还在发呆,一直到,天空中骤然响起的爆竹声响她才稍稍回神。 屋内的人也纷纷对这突如其来的美丽侧目。 那个时候,大家可能都在欣赏这绚丽夺目的烟火,所以屋内的人才会没有注意到屋外的初白,而屋外的初白,才会没有注意到驻留在木屋外不远的另外一个人。 猎人坊间。  席地而坐的莫杉赁随手撂倒了一直在看的相框起身站起,身前的深色衣襟略略敞开。第一次,他没有作任何表情,刘海遮住的眼部轮廓也只剩下一层浓厚的黑色阴影。 第4章 第四章:  九月九号,也就是重阳节。 孙伯仲在厨房为做重阳糕忙得脚不沾地,从准备食材到和面备馅,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忙。 谢初白说得好听点在帮忙,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徒有虚名,亏得她身上还穿着围裙。 你看她逗猫玩就逗猫玩吧,耳朵里还塞着随身听,孙伯仲怒不可遏的说她存心是想让他提早断气的时候,她还一脸天真无邪的说,虽然服老的心态是好的,但消极是万万不能的,卡斯宾都还坚强的活着,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我们可不能输给一只一岁都未满的小猫。 孙伯仲搁下手中的活走过来俯视那只白色物体,明明很小一只,却特别调皮,“以前听十五说过,苏格兰折耳猫性格恬静温和,叫声很轻,而且很通人性,现在看来好像是虚有其名。” 谢初白逗玩着在转圈的小猫摇头否定了以上理论,“老爹你都被十五骗了二十几年,现在幡然醒悟这个词对你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所以不要太过纠结,放宽心,好好生活,虽然我的确是为了你的财产才留下来的。” 孙伯仲的目光默默移到初白的面上。恍惚间,孙伯仲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那是十三年前,那个人走后,孙伯仲第一次在还只是一个孩子的谢初白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 正式申请加入佣兵,孙伯仲认为她只是一时负气,所以开出条件让她跪在门外石阶上,不许进食,说她如果能坚持四天以上,就会考虑。  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 携配上军刀的那天,孙伯仲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的这个决定。 当时背身离开的她只说了一句话。 “小扬呢?”砰的一声响后,孙伯仲彻底面无了表情看着刚才被小猫摔碎的骨瓷花瓶,茶几和地毯上水渍更是随处可见,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一向以温和著称的折耳猫会变得如此顽皮的原因。 初白一脸事都没有的说,“她去给卡斯宾买猫粮,应该快回来了。” 孙伯仲的表情就有些凝重。中途,他朝门口望了望说,“丫头,听老爹我多嘴一句,你要真是为了小扬好,就少插手她和守拓的事。” 关于扬子和宣守拓的事情,孙伯仲心里清如明镜。 谢初白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手里一直都在忙着小猫的事情,因为打碎了花瓶的缘故,小猫的身上也被水渍沾湿了。 “丫头。”孙伯仲皱起眉心首次重复,这事要是放在以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老爹,你就放心吧,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从你决定要解散组织的那天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定了目标,我发誓我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的尼特族,不工作,不结婚,不生子女,不供父母,做个吃爹啃娘的极品社会败类,所以呢,你的那桩类似给别人做保镖的生意,我是有心无力了。”初白面不改色的应答自如。或者应该说她厚颜无耻。 孙伯仲拿她没办法,也强迫不来,没有了那个人,她的本性变得更加不受捆缚。扬子就不同了,心智成熟又懂事,能让他省下不少心,有时候他真的想把这两人的位置调换一下,如果现实能和事情都允许的话…… 门外的门铃忽然很急的被按响。 初白想都没想说,“应该是小扬回来了,老爹去开门。” 孙伯仲顿时有些被初白理所当然的口吻惊着,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把她宠坏了,他感觉今天这门他要是去开了,以后她谢初白不逆天才怪。意识到事情的后果严重的那一刻,孙伯仲假装咳嗽了两声,接着在整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说,“年轻人要学会尊老爱幼,所以这开门的事……” 谢初白的视线轻飘飘的掠过孙伯仲的肩膀,并在同一时间打断了他的话说,“人已经进来了,从窗户。” 孙伯仲微愣,显然是不相信。但最后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回过头。窗边,被风吹拂在地上摇曳的窗帘流苏,轻轻喋喋的在金色阳光的包裹下显得格外迷幻。 没有看到什么人,孙伯仲却似松了口气那般收回心神。如果要是事情真的如初白说的那样,那么就不可能会是扬子,而是敌人。 孙伯仲觉得初白可能是太过警惕亦或故意恶作剧。总之,不管是出自哪种原因,这次孙伯仲绝对不会轻饶了她。“跟我来吧,去禁闭室好好面壁几天。” 此次,孙伯仲的语气认真而凛然,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 谢初白没动,眼睛里的流光在注视着现身在孙伯仲身后的人影而渐渐变得黯淡,那双映不出任何事物的眼睛,仿佛退到了十三年前,在她下定决心要做佣兵的那一刻…… 这样的谢初白扬子也见过。不过那是在二年前,在不老城的边陲小镇上的那场交战里,谢初白流露出来的就是这种眼神,只是那时扬子并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而这次不同,这次的目标人物很明显,是因为孙伯仲,面对想要伤害孙伯仲的人,引起了她的杀心。 要说这是父女情,这两人偏偏又都不承认,实际上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着死鸭子普遍嘴硬。 “伯仲先生,我们依了约定前来拜访。”开口说话的人只注目着孙伯仲的背影,表情俨然疏离却又有着虚伪的表面礼貌。 听到声音后的孙伯仲背影一僵,回头,随之映入瞳孔的是两个精壮的人影。 据他了解,应该是三个,而且三个似乎都是特种部队,尉官出身。 “怎么是你们?”孙伯仲放晴了表情。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此次答话人的声音很是稚嫩,听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孙伯仲顿有些不解,但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全非家的小少爷吗?”  二楼楼梯的扶栏旁,一个小身影的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这说明,来齐了。 “敲你半天门不开,这就是你们隐退的佣兵待客之道?要不是看在爷爷极力举荐你们的份上,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种不入流的半吊子雇佣兵能入本少爷的眼吗?”小鬼穿得很华美,气焰很嚣张,标致的脸蛋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得到长大后的英俊摸样,但其让人讨厌的性格,相信也绝不亚于他那张让人讨喜的脸。 “少爷,我们是来寻求人家帮助的,礼数要到。”和全非家的小少爷一起同行的另一个人进行气氛疏解。 可惜这位小少爷目中无人,瞥都没有瞥他一眼。用他的话说,就是你这种货色还不足以入我的眼。 “这是什么味道?”楼梯走到一半时,某位小少爷却突然停了下来,眉头皱着一脸的嫌弃。 孙伯仲朝厨房看了一眼说,“桂花的香味,我在重阳糕里用了桂花做馅……” 某位小少爷脸上的嫌弃变得愈加的强烈起来,没等孙伯仲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给我扔了。” 孙伯仲眼中渐露疑云,没在说话。  而谢初白此刻已经把蒸箱里的重阳糕端了出来,最后在路过孙伯仲的位置时,初白很小心翼翼的说,“既然你的客人都这么不喜欢,那我就不客气的端走了。” 孙伯仲的表情立马变色,谢初白的那点心思他能不知道嘛,趁火打劫是一事,想趁机开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是谁?”某位小少爷的目光落在初白的身上。 孙伯仲想接下他的话说,“她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  都快到门口的谢初白突然站定脚步打断孙伯仲的话,“吾等平民。吾等平民正打算端走少爷你厌恶的糕点出门,吾等平民要是污秽了少爷你矜贵的眼,吾等平民立马从你眼中消失便是。”  孙伯仲头痛阖目,他突然发觉自己真是犯了一件弥天大错。 某位不知情的小少爷却还皇恩浩荡的说,“我原谅你的无知。我说过的,现在重复一次你给我听好,把它扔掉,当着我的面扔掉。” 谢初白默默转过身,眼中的光辉随即也就在那一刻变得冷漠而无神的正视着前方,语态小声却极不留情面的咒骂道,“不知道粮食珍贵的嚣张小鬼给我下地狱去吧。” 此刻楼下。 有一个伟岸俊挺的人影缓缓从某个方向的正侧踱步而出,他换了衣服,换了妆容,不,准确地说这才是他真正的面貌,真正的鬼之一族。  扬子一下就慌了,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跌落到地上她都丝毫未察觉,发白的嘴唇畏畏颤颤的发不出任何一个成字的音节。 那人看出了她瞳孔中的陌生色彩,眉端微挑说,“我觉得美女你应该对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才对。除了那天在商场的保安室,还有二年前在不老城的时候,我们也见过的。” 他的逐步靠近的面孔,让存在扬子脑海中原本已经淡忘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她摇着头,脚下的步伐一点都不受控制的在节节后退。 那人说,“虽然我可能没有夜之给你的印象深刻,但是我想,你在不老城接受第一批药物实验的那段时间,是你毕生都忘不了的吧。” 扬子用手拼命的按住头部,她不想让自己在想起,她不想让自己再想起那些已经忘了的,可是事实却又一次的让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那些生存驻扎在脑海最深处的破碎回忆开始一小片一小片的拼凑起来,最后,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她记得画面里有人对她说,要她忘记人类人世的一切,好好在不老城生活。 她记得在被人强制接受药物实验前有人问过她,要不要跟他们做同类,但又很快被否定,他们说他们虽然身为最下等的鬼族,但血统的纯正,宁缺毋滥。 她记得自己放下猎人所最看重的自尊而撕心裂肺跪下求过的,就是这些人。 看到了预想中,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的表情,还和二年前一样,在活着挣扎。 宇人傕猜想她应该记起了全部。他自认为很怜香惜玉,所以有些事情是点到即止,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有夜之,要是不小心伤了个分毫,夜之那家伙肯定会追究到底,到时为了一个女人起了内讧可不好。 在事情的利弊上做了一下权衡,最终宇人傕决定卖她一个人情说,“看在你那天为我说情了的份上,我给你特别待遇,你可以选择自愿跟我走,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扬子听得懂他语句里的说情是什么意思,那天在商场的保安室,嗜虐心大起的初白本来打算要在他身上留点记号的,但是后来,她说情了。 宇人傕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那般饶有兴致的微微上扬起唇角,“跟我走吧,女人。” 他用低沉迷幻的嗓音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扬子摇着头,闪烁的目光越过宇人傕身后,她的人和神经都是紧张的,她的脸表达不出任何情绪来,只是摇头,声线生硬且嘶哑的开口,“恐怕,其中任何一个我都不能选。” 宇人傕注视着她说,“一个连从背后偷袭都不知道的猎人能做什么?难道说,你认为他能救你?” 扬子没在说话,眼睛所注视的方向,是宇人傕身后的那张脸,莫杉赁。 宇人傕缓缓侧过了身,视线正对着莫杉赁说,“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没人教过你吗?” 莫杉赁目睹着扬子的身影一路安全的进入了那栋楼房之后,他才把注意放在宇人傕的身上说,“我记得兵法这个东西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对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 手中持握着的刀刃拔出,扬起,刀尖所指之处,是宇人傕正心口的位置。 宇人傕摇头说,“刚才你应该阻止那个女人进去的,你还不知道吧,这栋楼房里有比我更可怕的家伙,你亲眼看着她进去而没有阻拦,等于间接性的看着她去送死无异,我看过太多像你这种怀着救赎的心情却适得其反的例子,不知道量力而行,只知道一味的逞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人类。” 最后一句话宇人傕说的很无奈,他一直觉得该灭绝的种族应该是人类,而不是他们。“总之今天到此为止了,记得代我向你部长问好。” 打完最后的招呼,宇人傕很快就消失不见。而莫杉赁却还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他们之间实力存在的差距。 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如今身为部长的宣守拓曾经也败在了宇人傕的刀下。不过,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第5章 第五章: 晚上很晚的时候,在街边昏暗的小巷里,宇人傕抬起右腿就横堵住了前来人的去路,吊儿郎当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乱糟糟的颓废感,说他是市井流氓,身上的气质也不符,阳刚坚毅的眉宇也是有棱有角。 算算,这应该是他第二次来到这座都城,第一次是跟随别人来的,还是晚上,天气很糟,一直在下雨,而且那时雷电仿佛都在悲鸣。 第二次就是这一次了,虽然同样是有指令要完成,但是他想,稍微耽误一点时间,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总而言之这次有一件事,让他格外在意。 “那个女人……”前来的人清冷开口。这是白天宇人傕交给他,而且嘱咐他必须要办好的一件事。 “怎么样?”宇人傕的嗓音很硬朗的传来,那种情绪波动甚至是悸动而雀跃的。他十分清晰的记得那天在商场保安室里所受的那一刀的感触,那种惊险的刺激,瞬间就点起了他体内已经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兴奋。 像他们这种罗刹,原本就是为了战争才诞生的种族,现在没有了战争,他们就被当做器具一样肃清抹杀,那种连悲哀都是廉价的狂吠,卑贱,屈辱,不被看起,从几百年前在黑暗血腥的灭境中挣扎着生存下来,又有几个人能明白他们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只为求活。 他想这种心情身为月人的夜之永远都不会懂,永远。  昏暗的光线中,站立在宇人傕左侧的人影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问他说,“你是怀疑她不是人类吗?”  宇人傕没表态,但也没否定。 流动在空中的氛围静了半响,那个人才继续接着说,“她和人类没什么不一样,不管是气息还是血络。我猜你之所以会有那种想法,一是你太多心了,二是,你的眼光越来越低档次了。” 宇人傕完全是一副放松的姿态仰首夜空,时明时暗映在他左边脸颊的是辨不清究竟有多少种颜色的流光暗影,口吻有些心不在焉,“真的是我的眼光档次越来越低了吗夜之,可我这次是真的感觉她很不一样啊。” “你哪次见到女人不这么说。”  “我每次见到女人都是这么说的吗?”宇人傕不由得瞥下目光朝那个身影的背后方向望去。寻觅了一会,应该是没有找到预想中的身影才接着开口问,“那个女人呢?你没把她带来吗?” “没有。”像是意料之中那般平静回答。 宇人傕淡淡勾起了嘴角,说,“夜之你变慈悲了。” 他的这句话是意味深长的。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他觉得那个人是夜之的话应该听得懂。  而事实是,夜之也的确犹豫了,他自己可能还不敢去确定吧,所以干脆回避。 宇人傕望着宁静平和的夜空颇有感触道,“今天的月色这么好,肯定会有人忍不住失眠吧。那么,失眠的人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当时夜之背身离开的脚步停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身影便就消失在了空旷的巷口尽头。 他说过,三天,他只给她三天,三天后,回到他身边来。 他知道她当时可能寻求过帮助,但不巧的是,兴许能帮助她出对策的人,已经没有可能活过他帮他们决定的死亡期限。 他知道现在的她,应该是一脸落寞悲伤的看着倒映在落地窗上的那个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自己,是意识到了吧,心底的有些东西正在渐渐被改变,最后会全部忘记,不论她愿不愿意。 如果想要寻死,或许是以为死就能了结一切,那么她也可以试试。只要她有,只要她敢,哪怕是一刹那想死的念头,他就有一百种可以让她活过来的方法。 身为二年前实验的失败品,她本就该乖乖待在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而不是怀着一颗人类的心,流连人世。他最憎恨,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她这点。 在不老城莫名其妙的指责他不过是天性肤凉情薄的月人,说他的心残缺不全,说他可悲,说他虚有其表,说他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会有机会懂人类的那种感受。 那么她呢?有着人类的心能做什么?揪着他的领子歇斯底里?吃尽苦头回到人世后面对心目中的那个人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两年的时间留给她,她却过着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生活。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这次会把她心目中那些她所看重所牵绊的东西,一个不留的通通斩断。包括,她所珍视的那个男人。 无尽的黑暗中,夜之的背影渐渐隐没在了那里。 高墙内的猎人坊间,宣守拓在中央院的那棵挂满许愿瓶的桑梓树下也刚好背身离开。风吹起那些画着非洲图腾的许愿瓶叮叮当当作响,时光彷如一瞬穿梭回到了多年前的冬天,原本是最怕黑的扬子,在零下华氏度的冬夜雪地里用一千零一根点燃的蜡烛,静静写下人生的篇章。 灯火阑珊的街道入口,谢初白的身影缓缓从地下赌场走出,迎面照来的暖黄色的路灯光亮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如果此时换做是十三年前,那么她的旁边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紧牵着她的手对她微笑,他会在她重创他之后带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告诉她说,虽然是很了不起的獠牙,但是女孩子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给她贯彻“女人和小孩都天生拥有被人保护的权利”的信念,让她信任,并且依恋。 可是,然后呢? 有时候,人真的是一个矛盾却清醒的复合体,有些事情明明不想去做,也表明了不想去做,可是后来又会因为某些原因而甘愿主动去做。 自尊和脸什么的都没有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在主动提出要求,说自己可以接下那桩生意的那天。 孙伯仲也不无奇怪的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道谢初白说,“你是又想玩什么花招,因为不工作没饭吃,所以准备对从小抚养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长大的老爹我进行反噬吗?” 谢初白这次很乖巧的摇头说,“不,我是真诚实意的想接下那桩类似给人做保镖的生意,我也想渐渐稳定下来,想要老爹你少操些心。” 这话的真假比例是多少,孙伯仲可能不得而知,但他向来都知道的一点是,谢初白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完全不信。 “丫头啊,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怀着一个怎样的心思才做的决定,但是,这桩生意已经另外有人接下了。”孙伯仲猜想她多少肯定是带了私人感情才突然转变的态度,这是雇佣界的禁忌,所以现在那桩生意哪怕还没有人接下,他也不会让她再去。 谢初白拾起刚刚滑倒在地板上的稚刀然后起身,孙伯仲见她表情有些不对劲,连忙就站起来问她准备去哪。 谢初白很简单直了的回答说,“回家。” 既然那个位置都有人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她都快饿死了,昨晚一个晚上都是在赌场待的,滴水未进。 手气太背把身上的钱输得一毛都没有剩,今天来这,本来也是想顺便蹭点吃的,结果现在孙伯仲这边又在实行不工作没饭吃的霸王制度,所以她现在心里只有暗自盘算着看回去能不能搜到点吃的了。 孙伯仲是不知道谢初白的弯弯肠子,因为他只对她内心的暗黑程度表示严重怀疑,他担心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已经自行启动了倒计时,他见过太多次谢初白杀人的样子,那种对敌人的毫不手软,像极了几百年前在某一个时期出现空间中断,而诞生的真正的战斗部族,罗刹。 厅堂的安全出入口,谢初白一手挟着别挂在左边腰间的稚刀刀柄,一手举在空中扬了扬说,“老爹我走了,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小扬说她下厨。” 等到她的身影走远了,不见了,孙伯仲才放下手中的策划档案靠坐在窗边有些出神。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谢初白的时候,是在十三年前,那个人背着她。 他问那个人这个小女孩是从哪来的。 那个人说,是在不老城的边陲小镇上,看她是一个人,还浑身都是伤,就把她留在身边了。 他问那个人这个小女孩是不法机构贩卖过去的人类,还是,在百年前灭绝的鬼族末裔。 那个人说,她叫白,谢初白,以后就是我们组织上的一份子,我会安排十五照顾她。 孙伯仲神思有些恍惚的想到这些,旁边落地窗上的深色玻璃中,映出他略微皱起眉心的脸。  而在谢初白前脚刚走,莫杉赁后脚就紧跟着出现在了孙伯仲身后,但他没说话去打扰。还是后来孙伯仲自己发现他的存在时,他才扬起了礼貌性的笑容进行自我介绍。 他说之所以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不吭声,是考虑到不想打扰,并没有居心叵测想要吓人。 孙伯仲问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问他出现在这的目的。 莫杉赁拿出了那天从相框中取出的照片摆在孙伯仲的面前说,你和明老头当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就不问了,我只想知道,关于他们两个的事。 那时莫杉赁手指之处的两个人,是分别站在孙伯仲和明古今中间的宣守拓和谢初白。 第6章 第六章:  九月十二日。  当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西沉时,谢初白在一家老旧房子里收了刀,她的脸上沾着血迹,她的那双瞳孔里还映不出任何东西。  风从破旧不堪的镂窗里吹进来,吹起了布满房梁的白色蜘蛛网,吹起了落在她沾着血迹的脸颊边的鬓发,那些横七八竖躺在地上的死尸在半个时辰前还个个都张牙舞爪,因为他们都不信她,不信她可以让这个地方变成他们的坟场。  “我想,你看也看够了,该出来了吧。”在门口边停住,谢初白头背着身对藏身在暗处的某个人影说。 莫杉赁略皱起眉心不解,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按理说她应当毫无察觉。 “你不出来就算了,等会要是被人发现当成了凶手可别嫁祸我。”做完错事之后完美推卸责任通常是她的习惯,所以呢,在她把今天这件不好的事归类到错事的行列后,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置身事外的情况下将责任推卸嫁祸。 莫杉赁静静从黑暗中走出来后,目光警戒的看着那道站立在最后黄昏光景里的背影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初白浅浅勾起唇角回头,“我现在饿了,请我吃饭就告诉你。” 逆着黄昏余晖的光线,莫杉赁隔着距离望着朝他回头微笑的初白,他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她的眼睛很好看,那种盈盈水光,让人心动。 他怀疑自己当时肯定是色迷心窍了。 要不然的话,凭他本来的脾性,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么扯的交易。  在路边的小摊子边上,莫杉赁看着吃相全无的初白,眉心紧皱,不过不是嫌弃,是有些担心。如果不是觉得她有破坏部长和扬子感情的嫌疑,他现在或多或少,是会提醒她可以吃慢点之类的。 轻咳了声,莫杉赁说,“我知道你是佣兵。” 审问一样的语气开口,莫杉赁将身体往后靠了靠,接连着电线缠挂在敞篷里的暖橙色灯光,折映在他深黑的瞳孔。 初白埋首吃东西,没有抬头。 莫杉赁看着她狼吞虎咽吃相,眉心皱起的一道浅痕舒了紧。很早以前他就听说过所谓的雇佣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纯粹可以为了钱财利益就能抛弃一切的败类,像这样的一群人,莫杉赁很疑惑他们早年到底是怎么和坊间交集在一起的? 那天在问那个老头的时候,本来以为多少能打听出些什么,结果那个老头反问了他一句话,老头反问他知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佣兵杀的绝大多数人的共同点? 莫杉赁当时看着孙伯仲,孙伯仲也看着莫杉赁,期间稍作了停顿,孙伯仲才略带深意的笑告诉他说,就是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 最后在起身离开时,已经走出一丈远的孙伯仲突然停了下来以背影对着莫杉赁说,给你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太接近照片上的那个丫头。 孙伯仲为什么会给出他这样的警告,莫杉赁不得而知的同时,更勾起了他想要了解的好奇心。 “刚才在那间屋子里的那些人,是幕后有人出钱买你做的吧,那么对方到底是出了多少钱?一百万还是一千万,或者,更多。”莫杉赁故意以轻佻轻蔑的语气相问,他认为这样至少应该能看到她情绪的另一面,所以他当时微微上扬的嘴角都是带着玩味的,他怀着想要激怒她的心情这样想。 谢初白先是对小摊子的老板说要再一碗,然后才不紧不慢的面对着莫杉赁说,“你刚才说的话我都没听见。可以在重复一遍,这次我会认真听。” 莫杉赁直愣愣的看着初白少顷,双眸微微眯起。 谢初白弯起眉眼,一脸无害的在阴霾遍布的气氛中微笑着说,“女人生气伤心,男人生气伤肾,所以为了自己好,最好还是不要生气为上策。” 她的口吻很理直气壮,没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或者卑微讨好,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中国的古话中不是也有句话叫食不言,寝不语。 吃饭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要不然会影响到消化。 莫杉赁就直勾勾的看着她,没有把情绪表露出来。 初白用左手支着下颌,表情若有所思的侧目着坐在对面的人说,“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现在闷闷不乐的人开心起来吗?” 莫杉赁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带任何表情。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很难想象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和之前在那栋老旧房子里所看到的那个人,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眼神的差异。 像那个在杀人时流露出来的麻木灰暗,以及现在的清澈无害,两个极端的人格。 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谢初白拿着蘸了辣椒酱的筷子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个笑脸,接着双手在身前一合说,“好了。” 莫杉赁这才稍稍回过神,低下目光看手背上用红色辣椒酱画起的图案,弯弯的眉毛,弯弯的嘴角,在开心地对着他笑。 他静默的看了分秒,随后就一脸无动于衷的拿纸擦掉那个图案说,“你是佣兵,你应该很爱钱。” 他的语气几乎是断定的,并非疑问。 他想如果部长和扬子感情之间的裂痕能用钱弥补,如果面前的这个第三者开口答应了退出或者是离开这座城市,那么不管开出多少数位的价位,只要合理,他都会一一付清。 谢初白一点都不惊奇他鄙弃甚至是讥讽的口吻说,“我现在不就是为了钱才在你手下做事吗?” 小摊子的老板端来了后加的一碗面羹放在桌上,初白目光还笃定的望着莫杉赁,而莫杉赁也直直的回望着初白,恍然才发觉的一件事,他好像被一个女人摆了一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啊,他的太阳穴正被一把M9式的□□当成了靶心。对面谢初白的情况也和他几乎没差,两个人看起来都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但实际上,只要稍微留意的话就可以发觉事情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是故意的。  被套上黑袋子,手脚都捆绑着的绳子,最后像扔垃圾一样的被扔进货车后舱里的那一刻,莫杉赁依然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冷静的发出。 “我们这是要去殉情吗?” 谢初白靠在他左边的位置蠕动了一下说,“没有那么高级,殉葬倒是有可能。” 莫杉赁的头部动了动,蒙着黑色袋子的脑袋虽然分辨不清准确的方位,但是,他知道紧贴着自己左臂的人就是谢初白,所以他才会故意拉低声音凑近她,说她是一个没有一点浪漫细胞的女人。 他都怀疑她的这些细胞是不是都长心眼去了,一个女人心思这么深。 初白靠在他左边的位置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 莫杉赁就沉了脸色让她别扯开话题。他让她老实说,这一连串的事情是不是她一早就算计好了的,所以故意拖他下水,实行一步一步引诱,目的是什么? 初白说,你是雇主啊。 莫杉赁声音拉长了警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初白想问他是不是二选一,如果是的话,她肯定选敬酒了,她可是明智之举那一派的。可莫杉赁这次完全没有给她出声的机会就完全否定她说,别在提什么雇主。 语气几乎是凶狠狠的咬牙切齿。 谢初白说,你在挖苦我。 不比以往的语气,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薄,就近在咫尺,像是一种刻意孤立的脆弱,给人错觉,一碰就会碎。 莫杉赁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她使得手段,所以静了静心才缓缓开口说,对,我就是在挖苦你。 谁都听的明白他的言语里分明有了松动,不忍,亦或不舍。 她一定没有记得过,十几年前,他就见过她。 意外看到那张照片,看到照片里小时候的谢初白和宣守拓时,他才忽然想起一段深埋的记忆。 也想起了十几年前离开基地的那天凌晨,他们所有人都等在列车的车道旁,没有人知道等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在等什么,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后来,天下起了蒙蒙小雨,他才隐约听到明古今说,她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他记得当时看到宣守拓最后回头的表情都是沉重的。 那时候他不懂。因为才加入不久的关系,所以只知道大概。而之所以会偷偷地关注宣守拓,是因为他的优秀出众。 至于,他发现藏在树后面的人影时,列车已经启动了。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他猜测她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吧,一个能让宣守拓露出那么沉重表情的人,他记得特别清楚。 几天前的木屋旁,扬子和宣守拓在里面谈话,谢初白就站在那,远远地他就看见了。 他本来也不敢相信,他原本一直以为宣守拓对扬子的冷漠和置之不理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一直都相信宣守拓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始乱终弃的人,一直。 就是这样的一直,持续到现在。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这个女人的话,他想事情就该另当别论了。如果那个人是这个女人,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7章 第七章:  毕竟让一个男人最难以忘怀的感情,无非就是让他第一个心动的女人。尤其是,像宣守拓和谢初白这样的一对。 靠着后面的货物,莫杉赁撇过头朝靠在左臂上的人瞧了瞧,虽然眼睛被黑色袋子遮住了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均匀。 是睡着了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 “确定停在这里可以吗?”隐约中,车仓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呼呼的很大风声。 “差不多了,现在就等Z回来。”有人这样回应。 紧闭的车仓内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谢初白突然坐直了身体说,“看样子是地方到了。” 莫杉赁现在对她的反应已经是完全见怪不怪了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初白如实禀报说,“这里是江边码头的一家工厂,以前X领首文字组织的时候,这里是他们众多据点中比较稳定的一个据点,刚才外面那个人所提到的Z,应该是文字组织的新一任首领。” 至于文字组织是个什么样的党派,她想应该不用她在做介绍了。 一年前,X还没遭受暗杀,文字组织在将夜的所有黑帮流派中响负盛名,最后因为霸权而成为众矢之的。 莫杉赁是猎人纵然不需要接触这些,但事情多多少少应该对此有所耳闻。 “你知道的倒是满详细的,交情不浅吧。”他此刻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抑亦不扬,像是猜猜的口吻,同时却又是断定的。 之前,在那栋老旧的屋子里的时候,他听谢初白和那些帮派上的人谈话无非就绕着一个轴点。 “我以前在X手下做过事,后来把他杀了。至于交情,是佣兵最不需要的东西,那个东西只会捆住你的手脚,阻挡你的视野。是你你也知道吧,佣兵的本性本来就是嗜血的,能驱使着它的不仅仅只是金钱利益,还有战斗。” “那他呢?”莫杉赁静了静才开的口,说,“你誓死效力的那个老头。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你之所以出手斩杀了那间屋子的所有人,无非是因为其中一个人的话威胁到了那个老头的安危,而后你故意放走了耳目通风报信,主动让自己被抓住,你敢说你不是怀着想要斩草除根的想法?”  本来一开始是商谈的话题。 那些人开出条件让谢初白二选一。路分别有两条,一条是加入并且协助他们完成眼下的肃清,这样的话他们可以对过往既往不咎,宽恕她之前的背弃叛离,纵使她是杀了他们前任首领的凶手。一条是她现在可以转身就走,但是孙伯仲,甚至是这座将夜都城,他们现在的新领头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让她所在乎的一切东西就此摧毁。 他们知道这座城市还有她必须要保护的人,他们知道这座城市里的某个地方,还残存着她最珍惜的回忆,而她也想要保留那份回忆。 稍微明事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些黑帮余党,是怀着想要争取她成为他们的人的想法才进行的商谈。至于最后会断送性命的结果,应该是,预算之外事了。 整个头部都被黑色布袋蒙住的谢初白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看样子雇主果然是对我关注已久。” 莫杉赁疏淡的澄清说,“不久,只是近几天。近几天在调查的一件事……” “听上去好像是和我有关系。” 谢初白的声线依旧清澈,恬静,就像个邻家女孩,完全是在很平常的聊天,不掺任何杂质。 莫杉赁没有在说话。他发现自己迟疑了,在谢初白说出佣兵的本性的那句话后,他对谢初白的立场产生了动摇。  莫杉赁记得自己在坊间的时候,明古今曾经当着他的面,也会偶尔提起“她”这个字。而每次提到“她”这个字,都是在宣守拓即将背身离开的时候才缓缓开的口。 明古今的话只有两句:一句她还是老样子,一句她执行任务时的我行我素,没有一次是不让孙老爹担惊受怕的。 有时候宣守拓会当做没听到那样直接走过,不过却都是在明古今说完之后才抬的步伐。有时候听到她执行的任务险峻,再加上她不听从命令,失踪了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宣守拓才会问一句人死了没有。 那种语气听去不像是关心,只是很平常的,甚至都不带一点私人情绪,哪怕明古今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她死了,宣守拓也不会表露出任何反应。 如果说,那个时候明古今口中的这个她,就是现在身边的这个她,那么过去的十几年里,坊间对这些人是时刻都在暗中进行着关注或者监控,但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 是他想多了吗? “不知道那些人绑我们来的人现在在干吗?是在玩纸牌吗?或者是骰子?”谢初白借凭着脑力胡乱猜想,一边独自小声的碎碎念。 “好好睡一觉吧,或许这是你人世间的最后一觉了。”莫杉赁敛起了心绪,顺带提醒她死期将至。没有一点紧张感的女人是最无趣的,不管是床上,还是平常。 “你会讲故事吗?”谢初白突然变得很乖张的愿意随着莫杉赁的想法。“你要是会讲故事的话,说不定听着无聊还能睡着,要不然这么冷,我又不是北极熊,怎么可能冬眠。” 莫杉赁很无语的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冰冷的空间里传来脚踢踏在铁板上的声音时,莫杉赁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种刺耳的噪音说,“你是个女人,你给我安分一点好不好?” “脚都冻麻了。” “那是血液不循环。” “是吗?” 她竟然还质疑?莫杉赁初次有种如雷灌顶后,哭笑不得的感觉。软和下来的口吻,他对她说, “好好睡你的觉,要冷的话,就扑我怀里来热吧。” 可能莫杉赁自己也没有发觉到此时态度的不同,因为只是细微的感情变化,像这种改观,也可能是和谢初白在他心目中洗脱了第三者的形象有关。 谢初白挪了挪位置问,“那故事呢?” “别得寸进尺,安心睡你的觉,我想一下要怎样做才能有办法逃出目前的这个状况,你的话……”渐渐消声在喉咙口还没说出的话,让他本略皱着的眉心渐渐舒展。 此刻安静地躺在他大腿上的人,呼吸着均匀的气息,一下,一下,轻微的。 她没有在说话。兴许是真的睡着了,好像还很踏实。 在那段时间里,他想得也比较多。 从第一次加入坊间,再到被宣守拓的优秀吸引,还有认识扬子,他们的订婚宴。 从第一次握起刀,曾经也遍体鳞伤,有苦,无人可诉,只是难过了习惯微笑。 从第一次被扬子追问起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他靠在坊间中央院的那颗诺大的桑梓树下望着天空说,能被我看中的女人,一定是个能精致到可以让我心疼的那种类型。 扬子说他好一个春秋大梦。有理想虽然是好事,但别要求太高。 他一笑置之,也没往心里放。 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这些,莫杉赁自己也有些茫然。 可能是时间空挡,或者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躺在他大腿上呼呼大睡的人,虽然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斩,但四舍五入后也是个女人,总得来说要真是就这样死去了,也不完全算是,抱撼终身。 “把门打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意识迷迷糊糊里,外面骤然响起的声音很嘈杂。 莫杉赁的第一个念头是,有很多人,第二个念头是,他们再往这边靠近。 “打开吧,把他们都带下来。”依旧还是那个人在指挥。 莫杉赁不知道那些人在这辆车仓的闸门上到底上了多少把锁,他只是知道,那些人光是解锁就花了好些时间,最后车仓闸门被大力拉开的瞬间,一股猝不及防的冷风迎面扑来,他们冷的都来不及瑟缩,双臂就被人拽起来给拖出了车仓,罩在头上的黑布同时也被人粗鲁的扯下。江边的冷风呼呼的刮着他们的脸。 “看样子是搅你好梦了。”从昏暗中迎面走近的人影,手里夹着雪茄,他的上半身还隐藏在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依旧可以从角度方位判断出,他注视的是谢初白的位置,“怎么样,这里还熟悉吧。” 谢初白脸色不佳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后那人略微侧身让开了路说,“请吧。”  被擒着一路往前,灯光很昏暗,有时候隔了一好段距离才有一点熹微的灯光。 “那个是……”谢初白看着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人影停住了脚步,而那个的怀里,抱着的一个正在熟睡的小鬼…… “是全非家的小少爷,你应该不陌生。”出来“迎接”他们的那个人如实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谢初白沉了嗓音,脸色和之前也完全不同。 “知道了敌人的弱点,当然要好好利用。”那人似乎很满意谢初白的反应笑着说,“Z知道你后来是发自内心的想接下这份委托,Z也知道你是认真下了决心想要保护这个小孩。可是呢,你晚了一步,现在贴身陪在这个小少爷身边的,只有Z,至于其他那三个所谓尉官出身的特种兵的结果,我听说,是惨剧收场。” 莫杉赁看着那个抱有小孩的人已经进入了工厂大门,他感觉,事情好像变得麻烦了。 谢初白自那个时候起也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被人牵制着进了工厂。 他们没有进大楼,而是进了大门后直接绕左走了一段路程,高墙内的宽敞走道上停泊了不少大型卡车,有时还能看见小平房,他们就是沿着这样的一条路在往前走。 第8章 第八章: 最后抵达的目的地,是一间四周都有人看守的屋子,他们那些自己人交了首,然后就有人朝被牵制住的莫杉赁和谢初白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进去通报。 那个人出来的时候,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了,他朝负责牵制押送谢初白和莫杉赁的人做了手势,似乎是允许了他们进去,而其余的人则都留在了门口。 脚下的步伐在越过那扇门的间隙里,莫杉赁突然问起谢初白说,“你是不是动摇了?” 当时谢初白走在前面,模模糊糊的给了他一个数字,“三千万。” 这句话后没多久,一路负责牵制押送初白和莫杉赁的人就停了下来没有在往前,屋子里的气氛安静地迫人,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哪怕是轻微的咳嗽。 后来有人解开了绑在初白和莫杉赁手上的粗绳时,也是有人在用手势下达的命令。 之前,在进这间屋子的门之前,有人曾提醒谢初白说,Z是个爱好赌博的人。 “你就是夜之口中的谢初白?” 在历经一段压抑冗长的时间后,那个伸手伸脚的坐在大椅上的人拔下了耳塞,留长过肩的头发用黑色的绳子束起来搁置左肩,原本侧身对着他们视若无睹的角度,也总算是正视了他们一眼。 “夜之让我把你干净处理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还是说你做了什么?我可是很奇怪,这座城市里竟然会有除了那个女人之外的人能让夜之这么在意。”他的三不像坐姿还在维持。谢初白却显然没了耐性,她的眉头轻蹙着,从她出手夺过站在旁边的人身上的稚刀,到拨开刀鞘,以泛着冷光的刀刃穿透Z所坐的那把大椅时,她几乎是以居高临下的姿势踩在那把椅子的扶手上低睨着Z说,“说话不得要领是死罪。”  Z的坐姿有半瘫痪的调调,所以那把现在距离他□□的某个部分只有一寸之遥的刀刃,算是遏制住了他的行动。 刚才发生在那一瞬间的事,几乎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大跌了眼镜,可是,事中人却没有一丝慌张的意思。 莫杉赁知道事有蹊跷,但是他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雇主,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记住,三千万,三七分。”谢初白背过身朝着他笑。 莫杉赁略皱起眉,原本他想说她的这种行为对于他来说简直无聊透顶,可是在目光在潜意识里下移,在看到她右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一把刀刃时,他的情绪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波动,说不上是担心,还是吃惊,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决定了,我们比一场。”Z的身影高高的站在谢初白的身后,口里说着这样的话,目光所在之处,却是谢初白握着他斩过去的刀刃的手。“你赢了的话,我给你三千万,外加一个小孩。” 在他刚说出这句话,便有人抱着还在熟睡的那个嚣张小少爷出现在了谢初白的视线里。 其实与其说那个小鬼在熟睡,还不如说是被人做了手脚,对他用了什么。  八九岁的小孩,还是出身名门,本来就有被娇惯的嫌疑,面对这已经被完全扭曲的世道,是概念全无的吧。 现在身边没有了人保护,心里是不是在害怕着?就像,和曾经的自己一样。 这种情景的重复,让谢初白潜意识的就想到了当年自己。想到了自己在八九岁的时候,也正受着那个人的保护。 可是后来,失去了…… “怎么样,我想这个筹码对你来说应该有一定的分量。”说着Z也看了一眼那张正在熟睡着的人的脸。 谢初白握着刀刃的手力忽然加大了些,那种没有松开的打算却反而握得更紧的力度在加大,刀刃割破手掌的皮肉所出的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一滴一滴,全落在了地上。 “我也决定了,接下来的事要交给雇主,如果你想比,可以和他比,总而言之,这里的事情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最终放开了握在手中的刀刃,一如她做出的是这个决定。  而她身后的Z,笑容因为太过激奋而变得有些狰狞起来,那种恍若捕捉到猎物的表情,让他的瞳孔渐渐辉映出了赤色,连同脸颊上的皮肤一起也变得更加莹白透彻,那种几近透明的白…… 他缓缓扬起了刀指向那个背影,嗓音变得嘶哑狂放,“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因为露出本来的面目后,他的动作在以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提升,如果这次不是莫杉赁想都没想就出手为她挡住了这刀,谁也无法想象这一刀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莫杉赁一边在承受着那一刀斩下的重力同时,一边抬头望着Z的那张精致俊朗的脸,而后得出了一种结论,“你是罗刹。” 他低笑一声,原本斩在莫杉赁刀上的刀刃迅速撤开,接着在以对手想象不到的速度反击,刀刃贯穿过的左肩把莫杉赁的处境顿时就逼到了没有退路的绝境,阻在身后的墙壁,支撑着莫杉赁的身体,嘴角有鲜血溢出,眉心略皱了皱,是想笑的。 外面冗长的走道,安静肃然,高高挂在夜空中的弯月,清亮皎洁的释放着它本身的光体,有时候一阵风吹来,乌云屏蔽它本来的颜色,才成就了一段灰霾。 在解决了门外那些看守的人之后,谢初白的步伐都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在行走,斜映在她颈间和眼窝处的暗影,无法分辨她当时的表情,但若从她整体的神情上来看,她当时应该在迟疑些什么,又或者是,她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回头去看一眼,毕竟莫杉赁本来和这件事情是毫无关系的…… 中途她也有停下过脚步,背影僵滞,可是,现实到最后说明,她也就只是迟疑了那么一下,她连头都没有回,一如之前莫杉赁为她挡下了那一刀的时候,她同样没有回头,甚至连表情也没有。 “找了那么多地方,没想到你在这。”缓缓出现在储存货仓前,月盈阴影交叠处的人影,隐匿在昏暗光线里的身形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他的左边腰间挟带着稚刀,身裁直挺,英伦格调的黑色大衣被风肆意的翻扬起了下摆,两鬓边的发缕随着风向的牵引而拂过他脸廓的棱角。 月光所照之处,肤色极白。 这样清晰地一个影像,就算没有听到他的声线,谢初白依然可以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宣守拓。 “我心里有东西觉悟,它告诉我说,它想和你们一样,想做一个心中有大爱的人,所以就来了这个地方。”谢初白边说边前走了几步,如果这个时候宣守拓会出手阻拦,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向,决定要摧毁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原本她也以为宣守拓这次一定会拔刀。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冷冷的注视了她一段时间就收回了视线。 “你走吧,这几天最好不要露面,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没有简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而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里,包含了太多不是用言语就能表达的东西,同时也包含了他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目的,一清二楚。 谢初白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冷眼旁观了太多东西,对于生死的剔除过程也不是参透,而是麻木,那种对于生命的逐渐麻木…… “你们两个之间果然是有些什么吧?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是别后重逢,旧情复始。”莫杉赁的突然出现,让谢初白的眸色深了几分,因为她感觉到不对。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宣守拓平淡无奇的声音传来。  谢初白朝他回头,就像是在时光静好的十三年前,她忽然回头朝他一笑,那笑容,格外无暇。 “你刚才说让我走,那我就听你话走啰。” 宣守拓看着她没说话,最后莫杉赁看不过眼拔刀斩向谢初白的身影时,宣守拓单手用未拨开刀鞘的刀身格挡住了莫杉赁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你在干什么?”宣守拓的语气没有多少情绪。但是,已然发起的敌意让两个人的立场处于水深火热。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莫杉赁瞳孔的焦距渐渐化作了坚定,他的脸颊上还残存着刚才在那场和Z战斗中留下的血迹,左肩也受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泛白的脸色,在此时除了愤怒再没有其他的感情,所以,他一字一字极清晰而狠决的告诉格挡住他这一刀的人,“这个公道,我会为扬子讨回,至于那个女人,我会杀了她,你最好不要让我有机可乘。” 松开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极其突兀的一声响,犹如莫杉赁临走前看宣守拓的眼神,那种陌生疏冷,恍如路人。 也许莫杉赁在那一刻松开的不止是那一把刀,而是这么多年一路走过来他对宣守拓的景仰和尊崇,他松开的,是一份感情和信仰,有生之年的唯一信仰。 远处高墙上。  分别目睹了这决裂的一幕的夜之和Z的身影逆在清冷的月色下。没有发生预期中的激战,想必是莫杉赁仍然还念着往昔之情,所以他才停了手。  而宣守拓也只是静静地转身,有坊间的人跟过来,在宣守拓的身边汇报着什么,或者是宣守拓在对他们下达什么命令。 夜之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身影,神色如潭,那目光的幽静说不上是冷漠,却又不包含感情,也看不见起伏。 回想起之前在那间屋子Z和莫杉赁的交手,夜之在转身离开时,淡淡地擦过Z的肩膀说,“你连这样的货色都收拾不了,要是被遇市知道了,他会怎么处置你。”  本来就有些站不住的Z把视线瞥向一边,不回答也不出声,脸上伤痕的血迹已经凝结,看他的表情是有些负气的。 “还不跟上来吗?人傕找你有事要商议。”夜之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命令,那种语气虽淡,却不可违逆。 跃下高墙,Z紧随上夜之的脚步说,“你刚才对那个猎人用的,是不是就是控心术?” 许久,夜之都没有回答,跟随在他身后的Z也不敢再提。 数个时辰前,有人曾对夜之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脚下的路,注定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往前往后都变得不再重要,那么庄生迷蝶的心愿,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无法传达? 第9章 第九章:  坊间中央院里,那些还挂在那颗桑梓树上的许愿瓶,红色绳线系住的瓶口和树络的枝蔓,把某个人过去的每一个年里的心愿都串连了起来。 最后,说要汇成一个梦。 如此小心翼翼的心事,小心翼翼的把它装在许愿瓶里,小心翼翼的保存在一个一个画着非洲图腾的瓶子里。风一吹来,叮叮作响,彷如是时光在摇摇晃晃。  而那些是由玻璃折射出来的白色亮光,只觉得刺眼,靠在桑梓树的树身上的初白,就只能微微眯起了眼睛去看那些每一个许愿瓶的瓶身上都画着非洲图腾的图案,阳光透过树的脉络像碎金屑一样的斑驳光影,就映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 明古今隔着一定的距离凝视了这个身影很久。 在前段时间,明古今曾在茶餐厅里偶然和孙伯仲会过面,他没有一丝隐瞒的叙说了现在谢初白被坊间软禁的处境。 孙伯仲的反应,由始至终都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慌乱。 身后有副手说,“这个小姑娘,昨天不知道哪来的有胆量竟然赤手空拳的和间部的副长交手,真不知道该说她是自信,还是自负,好在后果不算严重,只是伤了胳膊。” 明古今收回心神后笑笑,“交手吗?她的水平可是在莫杉赁之上。而且,你确定他们真的只是在交手吗?”  对于明古今的反问,那个副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明古今在维护谢初白,坊间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但是作为副手,从明古今还没有建立起坊间之前的那段日子,关于他和孙伯仲之间的深交,以及他对小时候的谢初白就很偏爱的情感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很不公平了。 明古今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那般说,“好了,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去通知一下莫杉赁,以后看守照顾这个女娃娃的事就交给他了。” 那个副手对明古今的话不敢置于否定,所以就算心里在不平,也没有在反驳。背过身走出几步后,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安排莫杉赁副部长照看这个小姑娘,万一,要是再打起来怎么办?” 明古今凝瞩不转的只是看着那个靠在桑梓树下的人影说,“不会有这个万一。另外顺便提警一下那个风流的副部长一句话,寻开心时,只是过一夜的女人别在带回坊间。” 他的语气很果断,没有丝毫的迟疑,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是有些怒的。  那个副手也没有在说话,他只是想到了昨天那一幕,所以才说出自己的顾虑。  坊间的书馆里,莫杉赁将腿高抬在桌上,不管肩上未痊愈的伤,在加上昨天动用了武力伤口有些撕裂渗出了血,他也没管,他现在周边前后几乎都淹没在各式各样的书本中。 谁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没人问,也不敢问,他心情不好只差没写在脸上了。 面对明古今身边副手的传话时,他也就抱着略带质疑的口吻漫不经心的确认说,“确定是要我照顾她,而不是要我杀了她吗?” 那个副手站在大约距离书桌一米外四十五度角的位置,靠近不了,地上乱七八糟的扔的都是书,有翻开的,也有合起来的,他粗略的看了一眼,然后才回答说,“确定是前者,不是后者。另外我奉劝一句莫杉赁副部长,明老爷子好像是真偏爱那个小姑娘。很多事情你可能都不知道,在十几年前,我们还没有离开基地,还和孙老爹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记得那个小姑娘的身边就有一个叫十五的人照顾,此人容貌俊美出众,性格内敛,话虽然不多,但绝对是个狠角色。我想明老爷子这次之所以会安排你去照顾那个小姑娘,八九不离十是出自这个原因。” 莫杉赁看着眼前书本的内容,在副手说完话之后还翻了一页,至于到底有没有看进去,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些他们知道,而他却错失的过往,到底,该不该去了解…… “总而言之,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了,莫杉赁副部长自己好自为知吧。”说完最后叮嘱,明古今的副手就准备离开。 莫杉赁眉心略皱的看着眼前的书页内容,神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的浮躁,面容也紧绷着,在明古今的副手走到门边正要转角的时候,莫杉赁忽然静静开口说,“我想知道,她和宣守拓部长在十几年前的关系。是不是如字面上说的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时,那个副手的背影在门口停了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说,“莫杉赁副部长口中的她,说的是那个小姑娘吧。” 莫杉赁的目光有些沉了下去,辨不清表情,那些随意散落在额前的凌乱刘海,因为没有刻意打理而遮住了他棱角分明的眉骨以及眼窝,高挺的鼻梁上略微映着一层淡淡的光影,嘴唇紧抿,许久才发出轻却低沉的一声,“嗯。” 想必是,他此刻的内心也并不平静,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但是找不到原因。 内心明明还在矛盾着,理智却又在同时擅自做着决定。 明古今的副手望着远处,像是一边在回想,一边在给予答复,“青梅竹马,算是吧,两小无猜,就不是了,他们是对手。” 莫杉赁暗沉的眼底有熹微的亮光浮出,但瞬即变得更加不明白了起来,“对手?” 那个副手稍稍停顿了片刻,才说,“对,对手。以试图铲除对方为目标的对手。” 不知道为什么,莫杉赁的神经突然变得很放松的开起了这个副手的玩笑说,“会不会是你意会错了,毕竟事情这么过去了多年。又或者,是你老年痴呆提前光临了你人生的大门,导致思维错乱。” 很轻佻的语气,吊儿郎当的也没当回事,手中的书页翻得哗哗响。后来明古今的副手好像还说了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随口应着,一直到,明古今的副手走了之后,他才蓦然停下。 那个副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叫什么? 特别警示,私下生活有关于男欢女爱太过纵欲的事,请节俭,以免污秽了坊间士气。 莫杉赁拿书盖住脸,腿换了个方式搭在书桌上。 他在想这句话的真假。如果是真的话,身为过来人的明叔,难道会不知道所谓的女人,是可以成为很多事情的原动力吗?  而且,男人的这种生理需要要怎么节俭? 这种东西也是能节俭的吗?节俭的了的吗? “副部长,这件事就让我去吧,照顾女孩子这种事,我觉得还是女孩子去比较好。”一个从地上书堆里一直没吭声的娇小身影站起了身,她穿着中式体系的风衣,里面搭配洋装,配着军刀,短发,样子很可爱。  用书盖着脸的莫杉赁不见反应。 那个女孩略走近一步说,“如果副部长要是想杀了那个女孩,我愿意以身代劳,帮副部长抹除她。” 静了半晌,莫杉赁才说,“阿厘,你最近几天是不是都和她混在一起?” 女孩收起了之前的表情,秋水似的剪瞳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副部长是怎么知道的?我是不是学得很像。” 莫杉赁拿开了遮在脸上的书本,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想如果是她的话,根本不会向他请示,而是静静持刀转身,然后取了对方的人头拿过来一丢,给他三个字,三千万。 又或者还有三个字,三七分。 “副部长……”叫阿厘的女孩轻声喊他,语气很温柔。 “嗯。你去吧,她要是有什么动静在通知我。”莫杉赁的眼睛仍旧只望着天花板,他隐约感觉,事情远不可能会这么简单。 那天晚上,明古今出动了那么多人手,竟然是只为了抓某个叫谢初白的人,然后将其软禁在坊间,还专门安排人照顾。 宣守拓那天晚上,更是擅自主张放了她走。那时他看她的眼神里,分明有关切,纵使那份关切表露的并不明显。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像说的那种敌对的对手关系,排除关切之心不说,单单论身为部长的宣守拓向来恪守原则,秉公执法的性格,那么那一幕又该怎么解释? 还有就是那张照片里的那个画面。虽然是在十三年前,但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对手的关系的话,那么…… 他所看到的那一张张幸福满溢的笑脸,又该怎么解释? 手里的这张照片,他看了无数次,里面一共有四个人。 孙伯仲,明古今,宣守拓,谢初白。 两个大人分别站在两边,两个小孩分别站在中间。 远处天边的落日霞光从一侧的落地玻璃窗外拉了进来,窗帘被风吹起,那些映在照片上的暖黄色的夕阳霞光,将照片里人的笑脸,衬的格外柔和。 照片里的那个时候,宣守拓和谢初白都还小,小小的身板,稚气的脸蛋。那时候的宣守拓眼中还有笑,嘴角上扬,略带得逞。 在照相机按下快门那一刻,估计是宣守拓有心故意欺负谢初白,不许照相机拍到她的脸,所以他将手掌握成拳头摁在谢初白的脑袋上,让她腰都直不起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张照片,莫杉赁自己也不敢相信原来他们还有一段这样密切的过往。 如果事情真如明叔身边的那个副手所说,他们是对手,那么像这样,宣守拓从来不会对别的女人有的亲近举动,又该怎么解释?  …… 一个罪孽深重的佣兵,还是个人斩…… 谢、初、白。 恍惚间,一闪而过在他脑海的镜像,是谢初白在之前那栋老旧屋子杀人的样子,以及在模糊的黄昏光景里,她缓缓回头朝他微笑的样子。是他,所能看见视觉里的所有…… 第10章 第十章:  这几天总是频繁的想起,尤其是在伤了她一刀后,她当时眼神的那种平和,看了让人心疼。 他可能不知道藏在那份平和下会是一个怎样的伤疤,但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如果不撒娇,不哭闹,不依赖,那么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内心沉淀了太多东西,随着喜怒哀乐一起,都沉下去了吗?她才多大啊…… 很快,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莫杉赁笑了一下,大有自嘲的意思。 站起身,他随手把那张照片丢进了垃圾筒,然后拿起外套就去了近几天经常去的那家夜店。 他也有他必须要解决的饥渴……  对,是饥渴,只是饥渴。  半夜,在时间已接近凌晨的时分,入秋的气温在下半夜渐渐变凉,一辆从远处驶来的计程车缓缓停在了离坊间大门不远的地方。 付了车钱,一个穿着超短华美的湛蓝色晚礼服美女从计程车下来,她很好看,不仅没有浓妆艳抹的俗气,反而给人一种很冰清玉洁的感觉,只是她那件礼服的抹胸太低,所以在她俯身去把莫杉赁从计程车的后座里弄出来的时候,胸前的两团雪白几近呼之欲出。 司机的眼珠子在那一刻差点就掉出来了,可惜色大胆小,也就只敢瞄瞄,等到他们的身影不见了,车子才重新启动引擎,驶入夜色。  莫杉赁喝多了,从下车后到走进围墙内的外部深巷,都是他身边的那个美女半扛着他,一路走得踉踉跄跄,有时候可能喝多了难受得慌,他眉心皱的紧,美女会暂且停下来,把他放在靠墙的位置,然后贴心的说,“先生,你没事吧。” 美女的声音很好听,娇柔的能直达人心底的那种,一点都不做作。 莫杉赁的目光带着迷离地酒意,唇角微微上翘,腰间的部位只是稍稍用力,就把美女的整个人都反压在了墙上,瞬即也一把捉住了她抚在胸口的手举过头顶,那坏笑,醉意正浓。 虽然没说话,但他低下头准备亲吻她颈间的动作却说明了他的用意,美女神情娇羞的推了推他,看似有些不情愿,实际是欲擒故纵,这伎俩,美女推他的力度也使得恰到好处,挠的人心痒痒,恨不得立马在这要了她。 莫杉赁尤其喜欢这种像猫一样的女人,慵懒,优雅,妩媚,会勾人心,说乖顺,却又有它的小个性。 莫杉赁从懂得男女之间起就有一个怪癖,他不喜欢亲吻女人的唇,他只迷恋一段距离,从耳朵到脖子的那段距离。 低下了头,他沉迷在她颈间的香气里,右手的动作是极其熟稔的为她把散落在颊边的长发撩至耳后,接着在是以肩的弧度往下,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就将她晚礼服后面的拉链缓缓拉开。他的手心带着薄茧摩擦过她细滑的肌肤由后至前,尺寸刚好,手掌所覆盖之处是她的全部柔软,美女攥紧了他身前的衣襟,身体受本能的驱使产生了最难以抗拒的原始反应。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声线略带着颤。 远处的熹微光雾里,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在朝着这一幕缓缓靠近,她的手藏在身后,她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短裤,衬衫的衣角都一一折在裤腰,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 她脚下的每一步,都算是阔步,但又走得极慢。 面对这香艳刺激的一幕,她的表情没有害羞,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有一点点新奇。 确认看清前面的来人的确是莫杉赁后,她眨了一下眼眸,酚红色的唇瓣略微张了张,发出极清澈的三个音节,“逮住了。” 她说的极慢,却极清晰,像是有意的恶作剧那般。 等他们的目光往她这边投来时,她在以更进一步的距离靠近说,“脑筋急转弯第一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捉到了蝉,你们猜,黄雀是会先扯掉蝉的角须,还是会先扯掉蝉那对保护翅膀的外壳?” 依附在莫杉赁身前的美女立即就有些慌了,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好礼服,一边微微仰起脸问莫杉赁,“她是谁啊?” 隔着一段夜色,莫杉赁略带凝重的注视着映在熹微暖光里的人的身影,半晌才开的口,“一个该死的人。” 美女显然是不懂莫杉赁的意思。 但,前来的谢初白懂。 两人的目光对视期间,是初白先收回的视线,然后才看向那个美女说,“坊间刚刚下了戒严令,外人是不能进来的,你们刚才走过的只是外部大门,要是在往前一点,就有看守的人,他们是绝对绝对不会放你进去的。” 那个美女略带疑惑的看向莫杉赁,“是这样吗?” 莫杉赁没有犹豫,也没有想要辩解的回她说,“是这样。” 美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失落,眼神里的光泽都有些暗淡了下去,初白悄悄走进安慰她说,“我觉得是不是这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进去?如果想,我可以帮你一把,这样做莫杉赁副部长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美女看了看莫杉赁,好像是在等他的准许,但莫杉赁始终没有说一个字,于是美女兀自问初白说,“你是谁?和杉赁是什么关系?” 初白若有所思的凝视着莫杉赁的侧脸,她想起了阿厘的身份,“小姓,和秘书差不多。” 美女似信非信的点着头,“那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进去?” 初白示意她靠近一点,美女兴许是出自真心想要去莫杉赁的房间看看,所以当时没有迟疑就照做了。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人,离莫杉赁不是很远,初白知道,莫杉赁对她们所说的内容不会感兴趣,所以她在对那个美女说完对策后,故意往莫杉赁的面前一站说,“我这次要是帮你把这位美女弄进了坊间,你拿什么酬谢我?” 莫杉赁把视线移开不看她,语态和神情表现的也很生冷,“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初白无意看到他颈间的青紫印记说,“男人不要太冷漠,谁都不会喜欢一块冰,你刚才那样就挺可爱的啊。” 莫杉赁顿时就被这句话激的不得不把头转向初白,那样子几乎是恶狠狠的在竭力控制情绪,“你给我闭嘴,马上回去。” 初白对视着他,有些吃惊他这股无名怒火。 那个美女站在一边也不敢吭声,她细心留意过莫杉赁的样子,隐约的,感觉到他当时的心情,绝对不止是不愉快这么简单。 就这样看着,初白懵懂的眨了一下眼。 莫杉赁沉住脾气说,“我再说最后一遍,给我回去。” 初白认真地凝视了莫杉赁几秒,背过身,没有想要服从他话的意思,身影在莫杉赁的眼底轻擦过时,初白说,“本来在离开之前想做件好事帮你一把,不领情就算了。” 莫杉赁一手搭住她的肩膀,“你说离开?” 初白没说话。 莫杉赁之前一直抑制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揪住初白的衣领就往墙上推,恰时赶过来的宣守拓一把制住了莫杉赁的动作。 莫杉赁略有些惊愕的看向前来的人。等到他的手放开了初白的衣领,宣守拓才放开他的,旁边还站着其他部员。 “进去吧。”宣守拓背过身,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正视任何一个人,碧波无澜的这三个字,没有人敢违抗。  从外部到中央院的回廊,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脚步,气氛一直都是压抑的。 路过大门廊的花坛时,初白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弯月,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 一行人因为她的停下而不得不全都停下,期间有部员原是想上前斥责她的,因为她闯的祸实在够多,坊间好吃好喝供着她,不是让她三更半夜找事的。 初白就是在那个想训斥她的部员踏出一步后,才缓缓开的口说,“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些部员无一例外都先是一愣,都对她的这句话不知所云,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然发生了。 声音是从明古今的房间传来的。 在他们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往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初白准备往回折返,只是很可惜,她转身还没走出两步,莫杉赁就横刀拦在了她的身前,淡笑着。  “准备去哪?” 初白的视线掠过他的肩膀,落至他身后,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厕所。” 莫杉赁收回刀,侧身站至初白的面前,“我陪你去。” 初白听着,恍然一瞬才明白过来,然后呆呆的看向莫杉赁确认,“你陪我?” 莫杉赁点头,“你感恩戴德吧。” 初白撇了撇嘴,目光看向别处,“我嫌弃,一身的臭味。” 莫杉赁站在回廊的大柱子前,他的身形逆着月光的阴影,目光有些含义不明的说,“别以为你声音小我就没听到。” 初白一副埋首在地上找东西的表情。 莫杉赁看着她有些小认真的脸颊,换了话锋补充说,“在说了,你又不是跟我上床,管我臭还是不臭。” 当时气氛很静的,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而初白的反应是,慢半拍,然后右手才机械化的摁住头部,抬起脸,一脸如梦初醒的样子看着莫杉赁说,“我刚才好像被雷劈了。” 莫杉赁拿手拍她的头,也不生气,拍完了之后顺手一捞就把初白搂到臂中说,“我知道你被雷劈了,还是一记响雷。脸红都不红一下,看样子你是训练有素啊?” 他的气息扑洒在颈间,有些酥痒,初白不舒服的挣开,“我去看明老头有没有死。” 莫杉赁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拎了回来,酒意仍在的目光,暮霭沉沉,“那是坊间的事,你一个外人就别瞎操心了。” 刚才在外部,他还只是刚对这个女人出手,宣守拓的前来不管是不是巧合,他都能感觉到是一种关心,那种关心甚至是微妙的,但宣守拓竟一眼都没有看她。 十三年前,那在离开时的最后回头,那么沉重的心事。  ……  …… …… 宣守拓最后从出事的地点出来。明古今受了伤在接受包扎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句话:敌人调虎离山,意不在我。 停下步伐,他站在某个房间的屋前仰首高空中的那轮明月,周围,夜风冰凉,孤独落在地上的那一道是他的剪影,很长很长。 外部城墙上。 宇人傕双手交叉在身前同望明月,从高空中投映而下的清冷光引,就映在他脸颊的一侧。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这么冷 ⊙﹏⊙‖∣ 赐我一条毛毯,将我这个碎成渣渣的玻璃心紧紧包裹吧。好吧,其实我知道很啰嗦,内容很水,都银魂他妈给害的啊啊啊啊啊。我已重温十八遍,话说这里有银魂党么 第11章 第十一章:  十三年前。 宣守拓十四岁。 十三年前的那场大雨,从天空坠落到地上,雨珠拍打在泥泞里,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十三年前。 一行穿着古老服饰的人,将那个人斩杀了之后捆缚带走。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夜色很沉,路灯很苍冷。 当时是受什么驱使,是什么让他敢于拔刀出现在那行人的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一行人中的首领,他听说过他的名字,叫戚遇市,是那个人的弟弟。 可是,他杀了那个人,杀了自己的哥哥,衣衫的袖口和脸上,都还沾着那个人,沾着自己哥哥的血迹。 他看不清他当时的表情,也辨不清他的语气,只知道那一行人以他为首。 扬起刀斩向戚遇市的那一刻,他就只有一个念头,敌不死我亡,这一刀要是杀不死戚遇市,他就会被人杀死,这是从他出现在这一行人的面前时的那一刻起,就可以预料到的结果。  而站在那一行人间最前的位置的身影,面对这一刀,没有丝毫想要避开的意思,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刀斩过来。 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知道就算戚遇市自己不躲开,也会有人出面为他格挡住这一刀。 那个人,就是宇人傕。 十三年前的宇人傕比现在更要狂妄强势,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团巨大的黑暗,身处在他的领域里,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他的每一刀,每一个招式,几乎都是压倒性的给人绝望。 面对一个稚气未退的人类送死,宇人傕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他甚至认为可以不用拔刀,就以现在他玩一样的态度就足以让对手自己崩溃。所以在最后,当他被发了疯一样的宣守拓割伤手臂时,他不屑一顾的眸色里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讶,也有兴奋,那种犹如血液一样暗红色的瞳孔……  而对于这一幕始终都平静旁观的戚遇市,在宇人傕的刀刃穿过宣守拓的肩膀,将遍体鳞伤的宣守拓踩在脚下时,戚遇市不咸不淡的说了两个字。 走吧。 宇人傕该是知道戚遇市的用意,另外他自己也很乐意,为表尊重,他扯下了自己的刀饰扔到宣守拓身上说,暂且给我留着你这条命,十几年后我可能会回来取,到时可别让我失望。 有东西丢到他身上,以及宇人傕的脚从身上移开,到最后转身渐渐走远,再到和那一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夜色里不见时,宣守拓依然还能够感觉到大颗雨珠拍打在脸上的感觉。 这说明,他那时也还有意识。 沾着不是污渍就是血渍的脸,在雨水的反复冲洗下变得干净,没有一点点生色,只是苍白。 他试图想站起来。 他试图回到了那个训练场地。 他知道那里还有一个爱哭鬼躲在黑暗的地方在瑟瑟发抖,所以他必须回去。 如果她是一个人,她在害怕,他必须陪在她身边,那个人对于她的重要性他比谁都要清楚,失去了那个人,她会怎样?他不敢想。 那个时候,他的确也是忘了,她的身边其实一直都是有人的。 那个时候,训练场地里的那一幕,看到经常陪在她身边的那张面孔清晰地映入眼帘,他才忽然想起这一点,所以那时,他停在了暗处。  被冰冷的雨水淋透的衣服贴着身上的伤口,血渍被冲淡,却没有疼痛的感觉,从里到外只像是被冰封了一层。  对,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开始讨厌下雨的。 收回仰望在天空上方的目光,谢初白的瞳孔才缓缓有了焦距,打湿在藕白色针织外衫上的雨雾,她拿手拍了拍,面容安静姣好。 没有拿皮筋扎起的黑色长发很松散编了个麻花辫拢在左肩上,只是很随意的。 从坊间出来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一个时辰里一直都在下雨,早上开始就是这样的天气了,整个将夜都城几乎都笼罩在一片阴沉的灰霾之中。  阿厘站在靠她比较后的位置说,“这天气很讨厌啊,四处都阴沉沉的。” 初白微勾起了一下唇角轻笑,“将死之人的心情吧。”  阿厘的表情顿时一愣,目光看向初白的背影,半晌才发出的音节说,“你是不是都知道?” 初白回头看她,“知道什么?”  阿厘立马就摇头否定,目光也有些闪躲,“没什么。” 初白对她的反应没怎么在意,一个人被软禁的人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次,就这样站在别人的店橱窗前看着天气发呆……  阿厘后来想了想,考虑了在考虑,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说,“现在副部长不在,你明明可以逃得。可是,为什么你会选择规规矩矩的听副部长的话,傻傻的等在这里,寸步不移?” 初白看着街道上行人匆匆的脚步,以及,个别没有撑伞盲目奔跑在雨中的单薄身影。 在这不是很好的天气里,每一个人似乎都还在努力不懈的忙着自己的事,就算知道自己可能明天就会死去,可他们依然还在忙碌着,有些为的是自己,有些为的是亲人,还有一部分,是在等待。 当然,她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她的路略有不同,她的路,不能回首。 “走吧,别站在这了。”从门口出来的高大人影顺手带过谢初白的腰,另一手控制住她的肩,手法很巧妙的把她强制推进了从远处恰时滑过来的车里。 跟着那个人影一起出来的莫杉赁当时就站在旁边。  阿厘抬起头不解的看向他,有话想问,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莫杉赁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回坊间吧。”  阿厘的神情还是有些懵懂,“初白的事怎么说?还有刚才,带走初白的那个男人是谁?” 莫杉赁当时站在遮雨敞篷的外围,从空中斜飘着的雨滴点点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左手还握着挟在腰间的稚刀刀柄,被风吹乱散落在他眉眼间的刘海遮住了他眼部的全部轮廓,最后回答起阿厘的那句话时,他的语态的就像是开玩笑一样轻松地说出那些残忍的话。他说,“我发现有人比我更适合杀她,所以就把她送出去了,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莫杉赁在路边拦截了一辆计程车,阿厘紧随着跟上。 和出来的时候不同,出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时候,是两个人。  一路上,阿厘也没有在说话。 回到坊间后,一直也都是莫杉赁在应付这件事。  阿厘不知道该说谢初白是人缘差,还是平时太独来独往,不让别人了解,所以这件事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明古今当时也没说什么,只重新下了新的指令。 后来,莫杉赁在绕过中央院的那颗挂满许愿瓶的桑梓树时,他朝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他记得,这颗树是扬子种的,从坊间建立起的那一年,从他们整个部门的人都汇集在一起,住进坊间的那天晚上。别人都在庆祝,只有她拉着他的手跑到这个地方说,想在这里种一棵桑梓树,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本来想否决的,但是在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喜悦和期盼时,因为不忍心碰碎,所以妥协了。 为种这一颗树,那天脸上和身上弄的几乎都是泥巴,最后还被明古今教训了一顿。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颗寓意着是思乡的桑梓,变成了扬子这些年唯一可倾诉的地方。 这棵树上面,所挂着的所有许愿瓶里的白色纸张上,每一行,每一字,每一个比划,记下的都是扬子不能倾诉的心事。  而他亦知道,在那些无数个心事里,它只和一个人有关。 可是,那个人…… 收回心神,莫杉赁深谙的眼底涌动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之眉心也略微皱起。 最后他转过了身,径直朝往的方向,似乎是资料库。 悄悄躲在柱子后面的阿厘看着莫杉赁渐走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有件事,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莫杉赁。 在那家店前躲雨时,谈及到天气,初白勾唇一笑,道出了将死之人的冷笑话。 这件事情思来想去,阿厘都觉得她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她对莫杉赁之所以带出她坊间的动机,心如明镜。 明明知道莫杉赁把她带出坊间,不是让她换换心情,是要把她的性命交给一个另外的人来介错,可她还是毫不迟疑的去了。 在进那家店之前,莫杉赁吩咐说,在他出来之前,就在原地别动,等他回来。  阿厘那时潜意识的反应就是本能的服从。 但谢初白不一样,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好处? 莫杉赁也愣了一下,然后才笑起来,宠宠的拍她的脑袋说,给你带西点。 她眼珠子一转,嘀咕着,虽然很勉为其难,但是,成交。   阿厘那个时候心里还在犯迷糊,因为她觉得莫杉赁看初白的那个浅浅淡笑的眼神,不仅仅只是暧昧。 第12章 第十二章:  古老英伦风的资料室里,莫杉赁的脚步最后停在临落地橱窗最右边的书架前,室内的灯光不是很明亮,不过足够能看清翻开的书页上的字。 莫杉赁最先拿的是一本黑蓝色外壳的厚书籍,外封颜色很沉黯,花纹图案的形绘却很精致,遥遥悬在黑色高空中的皓月下,没有人狼的影子,只映照着一扇似乎是古老贵族所居住的城堡大门。 说到月亮,世人可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嫦娥。 但有些人却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明月和人狼,才是最始的天作之合。 每到月圆,人狼对着月亮吼叫。 每到夜幕,人狼在月亮的光底下奔跑。 那一缕从天空上绽放出的暗冷白光,说清晰,却也朦胧,这就是人狼一生中唯一的一种颜色。 所以这本书外封的沉黯,像极了人狼的心事,那种用尽一生都不可传达的心事,布满了灰霾。 莫杉赁以前在翻这本书的时候,目光总会在外封上停留几秒,可是今天,他是直接拿了书,就翻开顺着书的目录,找到那纸书页所记载的详细内容。 他的目光很紧,很认真,那种仿若是全身心投入的专注,给人感觉好像是在紧张什么。 最后可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了解的,他便把书重新放入那格书架框里,重新再找。 紧随其后悄悄出现在他身边的阿厘端详了他的侧脸少顷,才伸手去拿摆在最高格层里的那本纯黑色外封的书籍,她是算好的,因为当时莫杉赁和她拿的是同一本。 莫杉赁侧过脸看了看她。  阿厘就把那本书从书架的格框里拿下来,交给莫杉赁。  阿厘说,“这本书的书封图案,据说是叫缚月,当不法商贩把人类贩卖给不老城的时候,会通过一段断空,那段断空看起来和周边环境不会有任何区别,但是结界就在那里,而贩卖过去的人类在通过那道结界后,沦为商品一样的人类就会贴上这个名为缚月的标签,标签的位置,基本都是在左边脖颈上,而像这样每一个被贴上这种标签的人类,所寓意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低微卑贱的奴隶,一切都已归不老城所有的奴隶。” 莫杉赁只平平无奇的拿过那本书,然后不做任何表情翻开,“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厘看着高高立在身前的莫杉赁,看着他英俊如刻的侧脸还和当年初见他时一样美好,虽然平时喜欢沾花惹草,但是啊,她却很喜欢看他的样子。 记得每次看他笑起来时的样子都特别阳光,让人有一种力量,虽然免不了有时候笑起来也很坏,取次花丛懒回顾的样子,透着桀骜不羁。 因为没有特别想要注视的东西,所以他的目光有些很散,感觉是若有若无虚无飘渺,却又像是经历过很多,心里藏着很深的伤。  流连花街柳巷,喜欢吴侬软语,不过是因为他讨厌一个人待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那种冷清。 这个问题阿厘曾经壮着胆子亲口问过他,虽然他当时并没有回答,后来她追着问第二遍的时候,他远走在夜色里背影停滞了下来。 那天晚上的那个落寞背影,阿厘至今都还记得。 现在这个背影就站在她的眼前,她该要怎么去说叙说那件事情比较好? “还没想好的话等想好了再告诉我,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别再跟来。”说完莫杉赁就准备抬脚离开。  阿厘一时心急,喉咙口的声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失了声的。  安静的资料室,一时间就只有她的声音在清脆地反复回响着说:如果初白死了,你后悔吗?如果她死了,你后悔吗? 那声音,清晰地一遍一遍…… 屋外的天气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放晴的。 一眼望去,感觉到处都像是被洗了一遍一样,虽然免不了有些地方和角落也积淀了很多污垢,四处的屋檐角上有些还滴挂着的水珠,那水光晶莹剔透的仿若琥珀体,而折映在那颗水珠里面的镜像,是一个正反颠倒的两个世界。 数个时辰前。 天空还是一片灰沉沉地阴霾,到处都无一避免的这场大雨的洗礼时,宇人傕曾靠坐在郊野别墅的阳台边角上望着天空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人世。” 当时Z就在他左边不远,Z的耳朵里依旧还塞着一个耳塞,手中拿着本漫画在看,另外一边他竟还能抽出心思没好气的回答宇人傕说,“那你怎么还不回去?” 宇人傕不着痕迹的回过头朝Z的方向看去,身在其中的Z还在浑然不知的滔滔不绝说,“我是无所谓了,人类这边的赌场虽然没有不老城惊险刺激,但还是可以将就的。” 宇人傕问他说,“我要你把衣服给她送去,你送去了没有?”  Z翻过一页漫画,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我不太懂前司你为什么要让她换上谍服的用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前司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还有夜之……” 话说到这里,Z总算舍得从漫画书中抬起了视线望向那张永远都不会流露出笑容的脸。 虽然不是冷漠,但也绝对联想不到温柔。就像是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月,周围都是无边的黑暗,而自己才是唯一的发光体,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就连自身那一点唯一的光芒都是冷的。  Z曾经无数次,或有意或无意的注意过夜之,也常常在想,他的姿态是什么呢? 是夜空中的月,清冷孤傲,如影随形着在他脚边的是永不见光明的黑暗,因为时间日益弥久,所以使他渐渐忘却了原来那个有血肉的自己。是铺满长街的千堆雪,美丽晶莹,与风为邻,却逃不过日出瓦解的最终宿命。 一张像冬天的脸,只是伫望,平静的目光背后,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那里面其实藏着浓郁而绝望的悲伤和孤独。  对,是悲伤和孤独。 纵使夜之的情绪从来不表露,但Z直觉就是那样。 月人毕竟不是鬼之一族,鬼之一族的战场是由自己决定的。而月人,他们体内流着被诅咒的血液,他们一个个都无一例外的被绑缚在寡情和杀亲的习俗绞邢架上。  对于他们来说,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并不是由他们自己来决定的。  反之是越亲越重要的人,越不能留在身边,因为他们随时都会丧失理性。 上天给他们安排的路,注定只有孤独,纵使他们心里有着想要保护的,但也就只能远远的看着而无能为力。 面前的这个人也是这样吧。 虽然他并没有想要保护的人,对于两年前他放走的那个女人,应该还算不上喜欢吧,如果喜欢了,那么这次见面,他应该已经亲手手刃那个女人,而不是专程回来只是为捉拿她回不老城。 宇人傕对Z的语气略微有些困惑,因为他知道的只是Z和谢初白在江边码头的工厂碰过面,关于夜之命令Z抹杀谢初白的事情,宇人傕似乎并不知情。  Z说,“夜之你还是第一次来人世吧,有没有出去玩?比如说人类这边有一个叫相机的东西,只要你面朝它按一下,它就可以把你当时的样子永恒地留在里面,里面的东西不会变旧,也不会褪色。臂如现在,你看外面在下雨,如果当时你在按下那一键时的天气是晴空的话,那么那个叫相机的东西也可以将阳光一同留住,换句话说,就算外面的天气在糟糕在不如人意,留在相机里面的那缕属于你的阳光和笑脸,是亘古不变的。”  Z兴致满满的讲解着,一边说,一边眼睛里还泛着淡淡的亮光。 夜之只瞥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给了他四个字,“我没兴趣。” 话一说完,夜之就转身离开了。  Z望着夜之的背影所走的那个方向,呆愣了数秒,然后才忿忿不平的发起评击,“这个混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迟早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他解恨。” 宇人傕一同望着夜之走远的那个方向说,“不是冷淡,只是不在意而已。如果换做是那个女人,你看他有没有反应。”  Z把头往后一仰,拿漫画书盖住脸,并在同一时间拿胳膊枕在脑后,一边还不忘有模有样的学着宇人傕的口吻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女人。” 宇人傕将目光斜瞥着Z,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也就是那个时候渐渐变得冷峻而平静,情绪仿若在那一刻静止,开口时的语气也就只能听出是极轻淡的。因为他是在警示Z,就像遇市当初警示他一样,不长他人志气,也不灭自己的威风说,“关于收拾,这个人的水平在月族中可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想收拾他?阿拉伯民间故事集里还没有在天方夜谭中写上你这一话。” 虽然志气高远是件好事……  Z显得倒不是那么在意的说,“我做做梦应该可以吧。另外,那个谁怎么还不出来,只是换件衣服而已,要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事情很明显了,Z没有听出宇人傕提醒他别去送死的用意。又或者是Z自己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逃避现实。 宇人傕的心思也没有在上个问题上多做停留,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倒是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他略怀期待。 十三年磨一剑。 当年的小不点长大了,之前在商场保安室的时候他都没有认出来。 随着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弧度,宇人傕才缓缓开口说,“女人不就是这样吗?换上了华美的衣服,肯定也要弄一个好看的妆容,不然怎么施展美人计。”  “啪”的一声,原本盖在Z脸上的那本漫画书掉在地上,他的第一反应是发懵,醒悟过来后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就是两个字,“胡扯。” 过了一会儿才继续接着说,“一个手刃无数生灵的人斩会有那么高级的想法吗?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说完,Z就朝往某个方向走去。 他自己心里可能也不怎么确定吧。 女人心海底针是其次。主要是,Z自己也很好奇…… 一个能让鬼之一族的前司宇人傕如此上心的人,除了佐官遇市,这个女人,是第二个。 第13章 第十三章:  在路过旋转楼梯那里,Z下意识的就停住了步伐,目前他站在的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嘈杂声。 他左手攀在扶栏上,身躯微微后倾,随之映入在他瞳孔里的画面是,一个背影很美好的女孩穿着华美的不老城服饰,发髻梳的也很好看,白皙的脖颈也有着绝对诱人的弧度,可是,她那是什么动作? 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那么豪迈的高跨在凳子上? 还有她脸上画的乱七八糟的涂鸦…… 客厅里的餐桌变成了赌桌,围在那张桌子四周坐着人,个个脸颊都发红发肿,个个连眼睛眨都不眨,聚精会神的盯着她手里的那副牌。 之前Z之所以下意识的停住了步伐,是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四个字:我来洗牌。  东窗事发后,那些本来围在桌子旁聚赌的“共犯”一一排开在Z的面前。  Z不紧不慢的靠近那张除了牌之外,还有一个大约有三十公分的直尺和摆有一支纯黑记号笔的桌子,她脸上的涂鸦和其他人脸上的红肿几乎就都有答案了,但是Z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转过身,用面朝着那些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排的人,最后目光是落在那张画着难看涂鸦的脸上,“说吧,什么时候下来的?” 一片静寂,没有人敢吭声。 初白对视了他数秒,才开始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说,“半个小时前。”  Z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的坦荡和真诚,继续下一个提问,“本大爷亲自给你去送衣服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初白如实回答说,“记得,你说如果我还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别耍花招,换好衣服去找你们。”  Z满意的点着头,“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初白说,“我换好衣服就去找你们了,只不过没找到而已,说到这还都要怪你,话又不说清楚,你看我现在脸被画的,同样身为首领,X可比你会怜香惜玉多了。” 话说到最后,初白的视线飘忽到一边,整张画着黑色涂鸦的脸,真的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想她现在要是突然咧嘴一笑的话,森森的一排白牙,那感觉,绝对很南非黑人,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Z随手在一旁拿了一把刀扔到初白的手里说,“那是因为X把你当做他的女人看待,可我不是,你现在手上拿的东西才是你的最终归宿,另外话不要太多,拿着刀,跟我到庭院来。” 初白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刀,并且也顺从了Z的话,不过她的步伐在门口的位置就停住了。 外面的雨势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大,如果去庭院的话,最多头发会打湿,她脸上的那些涂鸦多少也会冲淡一点。  Z在外面的台阶上回头看她,淋着细雨,耳鬓两边的微长碎发掩住他脸颊的棱角,表情认真肃然,“怎么不走了?” 初白抬头望向天空的气象说,“很快就到黄昏了,雨停之后的彩虹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应该是看不到了吧。”  Z语言清醒的告诉她说,“不是每一场雨的背后,都会一件美丽的七彩云霞在等着天空。这跟你们人类所说的机遇是一样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收回望在天空上的视线,初白回看着Z,Z把头撇开说,“你最近不是一直都在找前司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但是啊,如果你想要被鬼之一族的前司看上,你就必须要崭露出自己的锋芒,或许那种东西身为人类的你可能未必有,所以我才说如果。至于那种肤浅的美人计,史实上的确有很多帝王为倾城倾国,但是对于我们鬼之一族来说,还是省省吧,我想你也应该没有那么无知。” 初白细细咀嚼着两个字,“前司?” “是官衔。” “那名字呢?”初白问的急促,而后意识到Z的神情变得警惕时,她才平复了心情,换了另一种方式询问说,“你们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做戚遇市的人?遇是遇见的遇,市是海市蜃楼的市。”  比起之前,Z的神情显然正经严肃了很多,口吻里也略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你竟然知道遇市?” 初白的身后,光线由暗至明,宇人傕的身影毫无预兆性从那里的缓缓走出并靠近说,“当然知道,而且还见过,在十三年前。”  Z的神情不是很懂,眉心略皱。 宇人傕微微侧头,目光看似无意却近乎笃定的正视着初白,“你说对不对。白。” 话到末尾的那一个字,两人的距离,宇人傕几乎是眼观着初白的眼,鼻观着初白的鼻说的。当时那么近的距离,就在咫尺,只要稍微在往前一点点,彼此的唇瓣都能互碰,却和暧昧无关。  而是,绝对残忍的气息。 他现在说出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是揭露她隐藏在心里的那块最不可触碰的伤疤,并且一字字告诉她,那伤疤在历经了十三年后不仅没有愈合,而且日久弥新。 他在提醒她,那个人的死距离现在已经十三年之久,而她,却什么也没能为那个人做。 他在她心里最不堪一击的地方狠狠踩踏了一脚,她连疼痛都还来不及,事情却已经到了尾章。 一个在十三年前本就该死的亡灵,因为吞噬了别人的生命,所以才活到了现在…… 这,就是宇人傕为什么叫她白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会这样称呼她的,就只有那个人。  而那段曾经被这样称呼的过往,往往遥远得令人心酸,然后失控发笑,声音故作轻松却抑制不住低哑的发出音节,“很让人怀念的一种叫法。”  Z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是很懂,因为十三年前的那行人里没有他。 宇人傕却一清二楚,一清二楚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没有失去理智拔刀相向。 人在愤怒的时候最需要克制的就是冲动,在愤怒和冲动下如果没能控制住情绪而图一时痛快所铸成的错,往往都会成为人在冷静下来后最为后悔的事。  对于她这点,宇人傕的眼神流露出了些许赞赏之意说,“第二关算是通过。”  Z一脸困惑的看着宇人傕,“什么通过?” 宇人傕轻淡的回他说,“考试的第二关。” 于此,Z瞥了一眼静静侧立在一旁的谢初白,清晰俊朗的眉目愈渐变得深凝,因为他察觉到谢初白和宇人傕之间的那种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或者是敌对的气氛,他就更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人傕往前走了几步说,“知道反以知彼,覆以知己的释义吗?” 答所非问,Z的表情变得郁闷而且略带羞涩,就像一件事情他自己心里明明也没底,但开口时的语气却依旧理直气壮的嘟哝着很孩子气的不服输说,“……不知道,我一向对文绉绉的那些话头疼,简单点不是很好吗?搞不懂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复杂。” 话末尾的声音,越来越小,Z自己也低垂脑袋,目光无处可放。 宇人傕给他解释说,“意思就是换位思考,推己及人,通过自己的常态,来推测别人可能采取的措施同时,并及时的加以反制或利用。这是一种高深的思维心理战术,而她就是运用这个方法反利用了那些猎人出现在这里的,换句话说,事情的所有进展都如她所料,包括你的念念不忘。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在江边码头的工厂不和你交手的原因了吧。” 说到最后,宇人傕把目光悠悠的看向Z。 身为鬼之一族的后裔,本性的嗜杀好战是天生的,但好战和滥杀又不同,因为好战,所以更会珍惜对手。 来到人世的这些天数,Z之所以四处贪玩,搅入黑道,不过是以蛇的方式,用舌头四处捕捉猎物来寻找对手,而江边码头的工厂一事对于寻找对手已久的Z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雨。 好不容易才能遇到一个可以交手的人类,身为嗜杀好战的鬼之一族后裔,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Z略皱着眉,静静地看了谢初白几秒,然后在靠近时一言不发就拨出刀刃指向谢初白。 他想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 初白瞥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说,“虽然是利用了,但是并不讨厌,并不讨厌那些人。” 宇人傕将目光移向她,“可如果你是选择和猎人合作的话,那么最后就算你通过了断空而抵达到了真正的不老城,你的行动也一定会受到束缚和监视,这种监视,足够可以威胁到你的性命。至于原因,我想以你的思维深度应该不用我明说了吧。” 初白回看了一眼宇人傕,在十三年前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对他好感不起来,不过不是因为他的太过强势,也不是因为他的野性狂妄,而是因为那份,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底下的危险气息,邪恶,张狂,却又很模糊。 宇人傕仿若是捕捉到她脑海中的记忆那般微笑说,“不能理解吗?” 初白的眼中有流光微微闪动,画在脸上脏脏的涂鸦已经渐渐干涸,对于宇人傕的一语双关,她既不捧谁也不踩谁,保持了中立的立场,“同样是戏子,我觉得谁也不比谁清高,为了利益彼此利用而各取所需,所谓吴越同舟吧。”  Z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更近了一寸,初白这才补充说,“我说的戏子,是在人生中每个人都必须要扮演的一个角色,或好或坏的区别而已。”  Z质疑的看着她,“那那个猎人怎么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他原本是打算收拾了她之后,在去收拾那个猎人的。 那天晚上,莫杉赁最后绝地反击的那一刀,如果不是夜之及时出现,那么那一下,就不只是轻微的划伤他的脸,而是对准了他的心脏。 脸上的伤口,Z没有让它愈合,这是耻辱的存在,他要时刻牢记。 初白望着Z那双深瞳里流露出来的坚韧,没有说话。  Z勾起了唇角冷笑,“是不是理由不好编?” 初白轻轻摇头,阖目,“蠢货,那猎人是我为表诚意送给你们的礼物。”  Z的表情先是一怔,然后极力抑制住要暴走的怒火沉着声音,“……你刚才说了什么?” 初白不慌不忙的回答说,“那猎人是我为表诚意送给你们的礼物。”  Z皱了眉,“前面一句。” 初白的气息就扑洒在Z的脸上,“蠢货。”  Z本是略偏着的视线,在被逼到忍无可忍的缓缓抬起目光,并且丝毫未偏的怒视着初白说,“决定了,本大爷要亲手送你去墓地。” 话一说完,握在他手中的刀刃当真毫不留情的挥了过去,初白也不拔刀,只是躲闪。 夜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对于Z和初白像是玩着打闹一样的那一幕,他视若无睹的掠过,最后只在宇人傕的身边站住脚说,“都来了。” 雨后的微风是凉的,响起在别墅庭院的簌簌婆娑,是风吹树动的声响。 天边的霞光也已落幕。 那些悄然无声从高墙外跃进的一道两道身影,渐渐汇集,最后凝成一团巨大的黑暗。 宇人傕伫望着前来的那些不速之客,目光审量间,唇角微扬,“比预想中来的要快,而且这次好像还出动了身居高位的部长。真是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会只身前往。看样子是吸收了十三年前的教训。那么,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呢?” 没有一丝丝慌张,完全一副是在期待的口吻,宇人傕似乎对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很感兴趣。 停下打闹的Z拿手中的刀柄敲初白的头说,“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初白本能的掏出手机按了按说,“嗯,这里面装了卫星定位。”  Z本来是随口问问的,但是初白的这一答,还拿出物证出来证明…… 极力抑住火气,Z压低了声线一字一字的咬着说,“……你到底是哪方的?” 初白开了手机上的游戏页面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是你家那位前司大人提出来的要求,我只管利益,不问恩怨,不过我感觉他好像挺中意坊间的那位鬼才部长。” 宇人傕和宣守拓是不是真的认识?初白不得而知。 只是在谈判上提出的要求,她也不过是在一一履现而已。 因为如果真的要去不老城,就必须要取得后盾,而他们,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宇人傕这个人,她不敢深交,也没必要深交。 摇了摇手机里面的游戏骰子,初白把屏幕往Z的眼前一递说,“猜猜是几点,你要是赢了的话,我就站在你们这边,你要是输了的话,就由我自己来决定立场。” 注视着这一幕的宣守拓收回视线,他站在那一行猎人的最前位置,其次的位置再是副部长和番队队长。 夜风吹着他们的衣角在风里翻扬,安静地,一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而在这只点了两盏孤灯的院落,跟前的这个别墅成了唯一的发光体,彼此双方的位置是面对光也好,背对光也好,影子所投射的方向却只有一个。 上次在江边码头工厂的时候,夜之还不知道宣守拓就是扬子所最珍视的人,后来宇人傕和他说起过,所以这次…… 夜之在看到宣守拓之后,那一时间的情绪涌动所流露出的杀意,让初白没有时间多想就伸出右手横搭在他的肩上说,“如果要打的话,我来做你的对手。” 夜之本是抬开的脚步停住,他侧身看了一眼谢初白,然后对宇人傕说,“这些热忱于送死的角色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Z在一边气恼的青筋暴起指着初白说,“你这叛变的也太快了吧,明明刚才我猜对了。” 站在宣守拓身后的莫杉赁幽幽的煽风点火说,“宁愿相信世界有鬼,也不能相信女人那张嘴。名格列托斯夫不是也说过吗,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我们无法预知,这女人的脸就是其中一件,她说变就变。”  Z现在正在气头上,在加上莫杉赁这一刺激,他的注意力和所有火气顿时全都转移到了莫杉赁的身上,会拔刀相向已经不可避免。 “本大爷本来打算收拾了这个女人之后,才决定去收拾你,不过现在既然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那本大爷就恭敬不如从命了。”Z站在空旷处,以泛着寒光的刀尖,指出莫杉赁的所在位置,部分遮过眼部轮廓的发缕被风吹得左右浮动,而那些匿藏在双瞳中的青荫里,已有时隐时现的赤色光影辉映而出。 上次会输是他轻敌,这次,相同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面对挑衅,莫杉赁没有表态。 在出坊间前,明古今曾再三叮嘱过他们,此次前往意在把人带回来,不可动武,也什么都不要多说,看对方反应行事。 “部长,现在该怎么办?”莫杉赁把决定权往宣守拓的身上推,在坊间的时候,明古今的话必须执行,可现在是在实地,宣守拓的话也有绝对的分量。 “部……”长字的音节隐没在了喉咙口,莫杉赁略有些的惊愕看向已经走出一定距离的宣守拓的身影。 院落里只有熹微的亮光,两层楼的复古别墅伫立在这片宁静的郊野,拂过脸上的清风是冰凉的,周围的树木草叶上滴挂着垂垂水珠,仿若是在清晰的记录着刚才那场大雨的痕迹。 莫杉赁当时错觉宣守拓是冲宇人傕过去的,但是后来他才知道不是。 因为从始至终,宣守拓就只说了四个字,“跟我回去。” 初白轻轻笑了笑说,“我决定了,要去不老城。” 宣守拓说,“我不是在询问你,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结果,至于去不去不老城那是你的事,没必要跟我汇报。” 那时气氛特别静,换做是别人应该早就接不上来话了。但初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感觉到难堪的样子,她仍然脸色好好,口吻也很平和的说,“我知道。但是我有件事想要问你,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去看过她?” 莫杉赁说她强夺人夫,找她算账的那天下午,就是她刚从宣守拓的房间谈完话出来。  本来她和扬子说好,七日为期,而今天,是第十三天…… 站在同一平面台阶上的宇人傕望了一眼初白的侧脸说,“我可以把你以上的那几句话理解为是我派的吗?” 初白回首看他,不答反问,“第三关算是过了吗?还是你要利用我来对付他们其中的一个,才算是真的通过?” 宇人傕靠在台阶上的大柱前,双手交叉抱臂,脸微微侧着,唇角上扬,“这个主意不错。那我,就把这里交给你了,白。” 他用了自己的方式叫出这个称呼,声音是略带沙哑的低音,是无谓而迷幻的。 初白略皱起眉心,因为她并不是很懂宇人傕的这句话,所以,当泛着寒光的刀刃朝她刺来,宣守拓背过去的身影突然折返,在那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事,血溅到她的脸上,周围一切事物似乎都哑声了那般灰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莫杉赁叫宣守拓部长的声音,她听到冰冷的刀刃从人体内缓缓拔出的声音,她才缓缓的从那个灰白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找到自己,才一点一点恢复原来的感官和知觉。 宇人傕说,“这下总算看到你眼中的战意,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人啊,连命都不要了,我现在要是杀了她会怎么样?” 染着鲜血的刀刃所指之处,不偏不倚,是宣守拓身后的谢初白。 莫杉赁原本想走过去,但是中途被Z横刀拦住了。  Z说,“你放心,前司不会杀那个女人的,但是你那位部长我就不敢保证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可以感觉得到。对于谢初白,不止宇人傕,他也有种很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甚至是亲切的。 莫杉赁全是怀疑的扫了Z一眼,没有说话,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收拾时,他也一定会出手,违背命令这个罪名,他不能只让那个男人一个人去背负。 远处,突然一声极突兀的声响。 莫杉赁和Z几乎是同一时间朝那个声源的方向望去,掉在地上的刀刃,是从谢初白的手中滑落的,她至今还站在原地,但和平时的她不同,因为她在痛苦挣扎,脸色也在发白,全身上下似乎都有细微的变化在变,但是,却又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在变。  Z也有些吓着,一时间竟没有在阻拦莫杉赁。 身负创伤的宣守拓和宇人傕的打斗适时拉开了距离。那些斑斑滴在青白石砖上的血迹,大部分都是宇人傕在突袭谢初白时,宣守拓为她挡的那一刀所创伤而流的血。 宇人傕虽然算不上毫发无伤,但是对于没有露出本体,也就是没有露出鬼族之貌的他来说,还算不上是在认真对待。其次宇人傕可能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所以在和宣守拓交手时,他只是敷衍的应付,另外却是在关注着谢初白的反应,最后因为分心差点被一刀砍下整个胳膊,他才骤然收回心神,适时拉开了刚才的惊险距离。 致命一击是躲过了,但是,从宣守拓刀锋上所淌下的血迹来看,似乎伤得不轻。  而那天晚上天空的颜色,也有人曾经留意过,暮霭沉沉的落日余晖在雨后渐渐弥散。一如,灰的晚樱色。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种颜色曾经覆盖在不老城,覆盖在不老城断空之外的边陲水域小镇,围绕在小镇的周边都是波光粼粼的水,潺潺的溪流。而卡卡乡,就是围绕在不老城四周的其中一个小镇。  当年初白就是出现在这个镇的树林荒道上,意识很模糊,浑身上下也没多少力气,眼睛睁开一段时间但保持不了多长时间就又无力阖上,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那个地方躺了多久,周围的时间光景仿若不会流逝那般,一动不动的只定格在黄昏,偶尔的间隙,四处还会传来不明物体的鸣叫。 但是,她不害怕,也没有感觉到冷,只是有些口渴,所以她保存了一段时间的力气,试图想站起来,或者是爬到前面不远的那个有水的地方。 她看得到水,她知道那是水,可她却怎么也靠不近,不管她用什么办法。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在重新开始,在是失败,在是重新来过,如此反复…… 后来倦了,困了,眼睛沉的怎么睁也睁不开,想要休息一会,于是她告诉自己,就休息一会。 意识昏昏沉沉的,她并没有马上就睡过去,而是在真的到了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才缓缓的阖下了眼睑,呼吸羸弱,远处天边残阳的余晖漫上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生色,只是苍白,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力不从心。 那时候她在想,这一睡去,会不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意味着什么?是死亡…… 于是她睁开了眼,很无力的望着远处的那片粼粼水光,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人,看见了海市蜃楼的绿洲。手指头在那时动了动,风吹过她紧贴着地的脸,被一头乱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嘴唇干涸。  而那些远处映在视觉的景物,似乎在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她的路,好像真的只能到这里了。 没有任何挣扎和预兆,她缓缓阖上了眼,也开始感觉到了些微冷,听到周围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只能模糊的去判断,毕竟意识还在,至于有几个人,她不得而知,只是听到那脚步声一下一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有一道暗影罩在她身上,之后再没有了知觉。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会消失,一如井中的月亮一样,存在时只是个虚像,消失时,干干净净的不会留下任何存在时的痕迹,没有人会记得,也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 所以当她再次睁开眼,看到有东西映入眼帘,她的目光是呆而直的望着舱房里的天花板,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身边有人在喊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那声音好像很惊喜的样子。 之后还是脚步声,和她记忆里的不同,因为这不是地上。 有人在她的床沿边坐下,随之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他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后来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他送她回去。 她依旧没有说话。 旁边站着的人说,睡了那么久,肯定是饿了,让她先吃点东西吧。 他笑了笑,说这样也好。然后回过头看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很温暖。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到门口,有人端了吃的过来,摆在她的床边。 她没动,眼神应该是警惕而戒备的,所以那个人在每一碗的饭菜里都各吃了些,才说,这样可以了吧。 语气很无奈的,谁会算到这么小的一个小孩警戒心会这么重。 她也的确是这个时候才端起碗筷埋头吃的,可能是饿狠了,她吃的很急,没有菜就是白米饭都可以,后来会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而守在她身边,负责照顾看守她的人,没有一个是不问她,她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在那么稀少人迹的荒道上?还有她身上穿的衣服。 衣服有些破旧了,但质地和布料却仍然可以看出是用上等的绸缎做的,裁剪也很别致,手法方式却和不老城的服饰很相像。 所以他们都问她,是不是从不老城偷偷跑出来玩,最后迷了路不知道回家。 她始终不说话,只是一味的摇头。有人猜测她会不会是哑巴,有人说可能是怕生…… 他们各说其辞的时候,她就静望着船舱的窗户外面,外面天空的颜色和她记忆里的也不同,不是一片灰的晚樱,它是鲜活的,而且会动。 等到夜幕时,她趁没有人的间隙跑出了舱房,一直在往前走,有时候因为要避开一些人,所以要躲起来,到他们过去了,她在打量四周确定安全才决定要不要出去。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感受到了威胁,所以要逃。 一路躲躲闪闪的,生怕会被发现。 有次迎面走来几个穿着怪异,身材高大的人,她想都没想就迅速躲了起来,等到他们走过了,走远了,外面的走道上也明明没有人了,她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因为那份很不安全的不踏实感还在,她想来想去都不明白。 后来,有人从身后轻轻拍她脑袋,问她这是在干吗? 她当时一惊,身体旋即遵从本能发出的反应拔出短刀就朝身后刺了过去,有鲜血溅到她脸上,无数个点。他蹲下身,帮她擦了擦,没有生气。 清晰倒映在她眼帘的那张脸,仍然好看的不像话。 她只是看着,没有表情,也没有信任,感受到他抚在脸颊的指尖温度时,她本能的抵触,他怔了一下,然后眼中有笑意加深说,“这样好吗?这种反应要是伤了重要的人怎么办?” 她微仰起了脸,目光掠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位置,手中的刀柄在下意识的驱使下再次握紧。 他站起了身,高高的一道身影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范围,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杀手几乎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瞬间被解决,而她除了听到走道两边的樟木门窗哗哗的坠毁声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道是什么出现,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立在他身后的人却已然收刀回鞘。 她望着站在他身后,也就是刚才出刀的那个身影,是一个极窈窕秀丽的身姿,留着长发,缓缓转过身来时,那个身影的样貌就映在了她的瞳孔。 微皱着眉,眼神骄傲而疏冷,和在她醒过来时看她的表情一样。 她知道她叫月里,她听别人这样叫过。 “好了,事情解决了,现在可以安下心来了吧。”他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同样是一道高高的身影,但这次却没有挡住她的目光,而是让亮光清晰地照在了她的脸上,映入她的瞳孔。 鲜有的情绪波动,因为她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月里当时掠过她的位置,而后忽然又停住说,“这些人,是来杀这个小孩的,什么来头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把她留在身边的后果?” 听得出,月里的声音是担忧的…… 他当时低下目光看了看她,色泽浅透的眸子深藏着智慧的光芒。 她微仰着脸看了片刻。然后,毫无预兆性地,收回视线就躲到了他身后。 那时人小,往后一躲就不见了。 去看月里时,她攥着他沾着血迹的袖角,从身的一侧悄悄探出脑袋。 回到之前所待的地方,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本来还想出去,但被看守她的人拎回了浴室说,目前你的任务是洗的干干净净的,然后睡觉。 她看了一眼那个看守她的人,依旧没有说话,浴缸里的水是温热温热的,上面浮了很多泡沫。  对于过去没有任何记忆的她来说,一片空白的脑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了思绪。她在想那个人到底该不该信任? 洗完澡后有人给她吹头发,那东西嗡嗡嗡的响,她不是很喜欢,她就拿手去推。 给她吹头发的人说,如果头发湿湿的不吹干就睡觉,头发就会长虫子。 她摇头,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怯怯的:那个人…… 拿着吹风机的人先是一愣,声响停住了,那目光很惊愕的看着她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她没有在出声,只是看着。 看守她的人一边卷起吹风机的线,一边缓缓的说,你口中的那个人是指教官吧,他去处理事情去了,你闹出那么大事,总要有人去收拾残局。另外我告诉你,这条船,既不是人类的船,也不是邮轮,能出现在这条船上返航的人,没有一个会是简单的,所以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 看守她的人把吹风机放进了抽屉,出去关门之前还在说,我就在门口。 她看着门在力的作用下缓缓被合上,从外面映照进来的光亮也一丝一丝被隐没,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舱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朦胧的一层月光,她双手抱膝靠坐在床沿边,一头顺滑如绸的黑发半掩着她稚气却是十足美人胚的脸,面对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夜风,她将脸轻轻搁在了膝盖上。  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有印象了,只记得,模模糊糊的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很大的声响,她下意识的就睁开了眼。 是隔壁舱房传来的声音。 隔壁舱房是她之前住的那间,下午发生了那件事后,就给她换了一个,现在…… 想到这的时候,她赤着双脚就跑了出去。  而在听到第一声声响就赶了过来的月里,围着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转了一圈说,“是白天那些人的余党。”停了停,月里看向那个身上和脸上也都溅着血迹的人说,“这样下去,真的没事吗?” 门外面,初白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尸首,目光不由自主的就停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他右腕上的伤是她弄的,现在还缠着绷带。下午在回舱房的路上,她就看到有鲜血顺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滴落,而她,却什么都没能对他说,哪怕是一个字的感激。 一直认为,心口的跳动不过是个巨大的空洞,它吞噬着一切的同时,也贪婪的永不知足。 她没有记忆,质疑所有,也抵触所有。  ……  …… …… 第16章 第十六章:  眼泪从眼角滑出的那一刻,缓缓地,接着就一瞬而逝的渗进了发丝里不见。   阿厘站在床前看着,莫杉赁也没有说话。 从那天晚上把她带回来后,她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今天,是第三天。 在这三天里,雨一直都停停落落。 在这三天里,明古今也曾召开过一次会议。 会议上他提及到了两年前那次损伤最严重的行动,在那次行动中消声匿迹甚至死亡的人员,是两个精英番队的全军覆没,而曾经一度消失了两个月的扬子,就是其中一个。 她虽然有幸逃过一劫没死,但是却成为了月人的第一批实验对象,后来实验失败,就成了月人眼中必须要肃清的“商品”。 至于她是怎么逃过那次肃清的,没有人知道。 明古今说,我曾经有意放过她一次,但是这种有意,是因为梅雨计划的需要,所以不会有第二次。 有人在这个时候发起过提问,问现在的扬子还算不算是人类。 明古今当时只给了他两个字,不是。  而后才缓缓补充说,她现在也是我们必须要铲除的对象,也就是敌人。 那个时候,莫杉赁下意识的就朝宣守拓的位置看去,会议室里的光线是昏暗的,所以并看不出什么。  会议解散后,莫杉赁在宣守拓擦肩走过的时候问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等了很久,最后回答他的声响就只有越走越远的脚步声。 明古今走过来拍他的肩膀说,还不懂吗? 莫杉赁回过头看着明古今的面容。 明古今眼中露出了些微笑容说,守拓的用心,是为了不让她更痛苦啊。我这个老头子都看懂了的东西,你一个年轻人怎么就不懂。 莫杉赁皱了眉说,那他和…… 后面没有说完的话,或者是叫不出口的名字,明古今大约可以猜到十之八九。  背过身渐渐走远的时候,明古今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若有所思的告诉莫杉赁说,她很像一个人。至于像谁,那是一个你我都无法涉足的地方。  都,无法涉足…… 那一瞬间,莫杉赁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搁在携佩在左边腰间刀柄上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吹在回廊,紧擦过他皮肤的风,还带着雨后冰凉的湿意。 似乎,也就是自那天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看到他的身影,坊间的回廊上也再没有那个松松散散,有着裸露癖,胸前的春色经常走光的坏坏副部长。 经常去的书馆,以前总是乱七八糟的。地上,桌上,扔的到处都是,而且还不带好部员。现在他不在了,书馆变得格外的干净整洁,就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 失踪个一天两天,部员都司空见惯了,指不定就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里□□,忘了回坊间。 可若失踪的时间一长,也就引起了部员的重视,并且这次还惊动了明古今。 面对反诉部员的担心,明古今只摆了摆手说,“情字面前有千愁,他既然动了这个心,也就注定要承受这个罪。不过是区区第一愁而已,死不了人的。” 那个部员看上去似乎还是无法安心,他听不懂明古今的话是一个问题,在一个是,莫杉赁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之前在江边码头工厂里所受的那一刀,是伤到了要害,那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得起来的,他担心要是有个万一…… “你看,不是回来了。” 明古今的话语打断那个部员的思绪,而从廊道的一头走过来的人影,折映进他们的瞳孔,渐渐由模糊变至清晰。明古今眼神含着淡笑的望着那个走近的身影说,“比想象中要迟钝很多啊。看样子,以前那些经验似乎是没怎么帮助到你。” 莫杉赁没有正视这个问题,反之他绕开了,“我听说有部员上报我,所以就急忙赶过来了。” 明古今瞥了一眼身后的部员。 莫杉赁就懂了。有人上报他的失职失踪,说明他混的还不算太差。 心是高兴的,所以当时他就露出了一个以往的笑容,很阳光的,然后等那个部员也彻底放松了神经准备跟着一起笑时,他却骤然翻脸,把一个关心他的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凶回岗位。 明古今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这自身都玩忽职守,部下竟然也能齐齐向你靠拢,能耐不小啊。” 莫杉赁一路望着那个部员的身影隐没在了回廊尽头的方向,而后收回了视线。“老头,我不过是不见了五天,我想事情应该还没有严重到要这么挖苦我吧?” 明古今将双手放置身后,面容安详,却又拥有足够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  坊间四部十二队里,没有一个人是敢违背他的指令,而建立在这之上的感情,不是畏惧,而是由心底发出的敬佩。 虽然目前其他三个部门分布在外,但是,他们由此在这中间的联络,一次都没有断过。  被放出鸟笼的鸟,在享惯了外面的自由生活后,之所以会没有眷恋天空的浩大,不是因为它的甘于平凡和野心不够大,而是因为有些东西对于它们来说更值得去追求。 没有舍,就没有得。 只有你在放下一些东西的时候,才能真正得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这句话,曾经出现在莫杉赁还没有加入坊间之前的记忆里,他就是听到了这句话,一向自由惯,也流离失所惯了的,那时候的小小自己,才开始第一次拥有了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叫做憧憬的东西。  而他那时候,也就是在还没进坊间之前的生活,可以用孟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形容: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一碗米饭,一盅肉汤,得到这些就能活下去,得不到便饿死。 想到这的时候,眸光有过一刻涌动。 似乎,每个人的记忆都有一段无法抚平的伤口,扬子是,部长也是,还有那个谁。 莫杉赁略低着头,凌乱在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窝,鼻梁侧,投着一层黄昏的阴影,目光落在地上。 明古今这个时候反问他说,“我刚才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莫杉赁翻然醒悟过来后,愣了分秒,然后用很平常的口吻应道说,“听到了,我知道了。” 明古今瞅了他一眼,那目光全是质疑。 莫杉赁说,“我去看看她,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明古今轻点了一下头,莫杉赁才开始抬起步伐越过明古今身后的位置。 等到莫杉赁差不多走出四五步远的时候,明古今才又缓缓飘出一句,“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莫杉赁的背影僵直。因为在他走的那天,谢初白的状态仍然还处于昏迷。 明古今说过,如果她在五天之内没有醒过来,坊间就会把她当做梅雨计划的处理方式,进行秘密处理掉。 什么是梅雨计划的方式秘密处理掉?这点,莫杉赁比谁都要清楚。 是死,死亡的死。 明古今望着莫杉赁僵直的身影,神情略带困惑,“你怎么了?” 莫杉赁觉得那个时候应该有很多话要问的,但开口时却只有一个字,“她……” 明古今说,“你还在怀疑那个女娃和守拓的关系吗?” 莫杉赁侧过了身来。明古今深不可测的目光中透出别样的情愫,像是怜悯,语气也有些不忍,“作为长辈,我有句话要先说在前头。你现在如果还只是心动,对她的感情也还没有远到那种程度,能放下,就放下。或者做些别的事,另外找个别的女人转移注意都可以。只有她不行,她的身边已经有人了。刚才我也说了,就算她没有很像一个人,守拓和她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莫杉赁的表情很静,一直都很静,从明古今开始说,到结束。 面对面,眼对眼的正视着明古今的时候,莫杉赁也只是语气平平的问,“她现在在哪里?” 明古今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去中央院就可以看到了。” 莫杉赁微微点头,然后转过身离开,和平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明古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身后有副手走近,那个副手也一同望着那个方向说,“莫杉赁副部长这样的人,平时和混世魔王差不多,性格阴晴不定而且做事独权,只要他想看书,整个书馆都得是他的,喜欢东西的口味也很奇怪,虽然男女之事经历的多,但有关于男女感情那方面却很不稳定。总长就不要担心了,兴许他只是一时新鲜好玩,过了这个劲就好了,毕竟年轻人嘛,阳刚气盛的。” 明古今微作叹息说,“希望如此吧。另外,那个女娃是在中央院吧。” 副手回答说,“是在中央院,并且依然还是蹲坐在间部部长的房门前,好像还在说着什么,自言自语的样子,可能是在为宣守拓部长闭门不见她感到不满吧。” 明古今略带疑虑的反问,“……在守拓的房门前?” 副手认真回想了想说,“是。” 话一脱口而出,明古今的副手就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纳闷,间部的部长目前不是不在坊间吗?这件事那个小姑娘也是知道的啊。  ……那,她这是在干吗? 脑子里嗡嗡嗡的还在响。 明古今却已然抬步朝往那个方向走去。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中央院里。 一干等人围在某个房间的门前,其中也有阿厘。  房门内,明古今,莫杉赁,还有那个副手站在一线,谢初白独自站在一边。 那时候单薄的一个剪影,留着长发,面容姣好,眼眸里的流光或明亮,或黯淡。诺大的一个房间里,当时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的回响。似乎是,在对明古今他们叙述着什么。 外面的阳光安静静好的洒下,没有雨,也没有灰霾,平平静静的,一直到天边的霞光只剩下萧条的余晖,最后被浓稠的墨色取代。 外部城墙上,宇人傕的身影就靠在那里,一直都没有扣过的深色风衣依然大敞着,双手交叉在身前,下颌微抬。 夜空上方的那轮皓月清晰的映进他的瞳孔,风把他的头发吹乱,遮在了眉前。  Z从另一边走出来的时候,刚好刮来了一阵特别大的风,那些植种在街道两旁的树木都被吹得簌簌摇晃,落叶纷飞。 宇人傕轻抬起了目光看向他说,“他们竟然没发现你?” 警报没有响,也就是说明Z成功越过了那些安全区和防御区。至于感验器,他们只要不露出本体,不露出鬼族之貌,那种东西是无法辨识他们的身份的。  Z心情似乎颇有不佳,眼中没什么光采,人也没什么精神的说,“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没把她一起带出来。” 宇人傕的背部离开了原本倚靠在城墙上的位置,交叉在身前的双手放下,表情始终平静,“时间到了。”  Z应该听得懂,他们这次在人世待的时间过长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停泊在江边码头的船只大概已经在等他们了。 “走吧。”宇人傕在擦过Z肩膀的时候又特意重提了一句。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之所以还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Z的执意要求,而这一切的问题根源,还得追朔到那天,也就是他们在离开那座别墅之后的谈话。  身前的一道刀伤,染红了宇人傕穿在里面的那件白色中单的交领,他的样子从走出别墅后开始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仿若是在被什么困惑着。  Z打量过他好几次,本来有些事他是不该过问的。刚才在别墅里发生的那一幕,他的心里一样有着自己的想法,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宇人傕说,“难得看到你这么沉得住气,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Z的表情不是很好,眉目深凝,最后抬起头望向宇人傕的时候,他才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那个女人,真的是人类吗?” 不敢确定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口吻,毫无底气。 在这件事情之前,Z一直都是很小孩子气的在恶作剧,傲慢无理凶残,几乎都是看他心情来决定,心情要是好,他也能笑得干净无邪,慈悲到足以普渡众生,就像鬼族之貌对于他来说,隐不隐藏都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高兴。 可是这次…… 只要一想到那个情景,那个痛苦的表情,Z的瞳孔中就会掠过一层暗影。 咽了咽喉,Z反复加大了声音问,“那个女人,她真的,是人类吗?” 宇人傕轻瞥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片刻后才出的声。 当时在坊间,明古今也刚好在会议上提到了这个问题,会议的内容,是讲解从数百年起,下等鬼族的诞生到最后没落的全过程。 一个原本就是因为战争而诞生的部族,是邪恶和黑暗的存在,这种存在像极了一团遮天的灰霾,对周边的一切,不断的进行侵蚀和吞噬,最后弥漫在那片灰霾之下的血腥和白骨,就是他们残忍的本性所在。 数百年前的那个期间,差不多也就是下等鬼族人杰最鼎盛的一个时间段。 因为他们不仅仅强大,而且智慧,并且还拥有着最引人侧目的外貌。他们肆无忌惮,目空一切,世间万物的存在,在他们眼里看来不过是整个宇宙的一颗尘埃,想掠夺,随时都可以。 他们嗜杀好战,狂野不羁,他们一个个都能根深蒂固在穿梭即逝的光阴中成为空前的传奇,他们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必须要得到什么,知道自己的前面阻碍着什么。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知道,因为这样的锋芒毕现,导致他们盛极必衰,提前走向了灭亡。 当肃清的厄运降临。 偏激一派几乎全部实行就地处决,温和一派虽然不生是非,恪守族规,但深藏不露的大多也是出自这一派。 为了防止生变,最后族党的长者一致做出抉择,将他们困在了灭境。 他们的名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被族党的长者从鬼族族谱中永远剔除。 那时的下等鬼族还只是分崩离析,并没有完全灭绝,也有侥幸逃到人世的,也有在灭境中舍弃了一切自尊骄傲只为求活而生存下来的。 明古今说,“就是这些在夹层缝隙中生存了下来,并没有完全灭绝的下等鬼族,就是我们目前必须要铲除的目标。” 这个目标,从数百年前,一直到近现代为止,从未改变过。 虽然也免不了有些部员很困惑,有关于猎人和鬼族共存的问题。 其实这就像是生态食物链,没有谁的立场是绝对安全的,而存在这个世间的东西,注定一物克一物。 会议解散后。莫杉赁单独问了明古今一句话,莫杉赁说,“你刚才讲解了那么多,但没有一点是说到有关于初白的。所以我想问的问题是,她的情况到底是怎样?” 明古今对他的提问毫不避讳,他自己本身也没有一点想要隐瞒的意思说,“有一点你应该清楚,以前我们通常交手的鬼族是分两个形态,一个是本体,一个拟态,拟态是他们一般情况下出现人前的样子,本体才是他们真面目,也就是鬼族之貌。这两个形态不同,力量自然也不同,危险程度更不会相同。所以,他们的本体一旦被封印,灵魂便会以寄宿的形式沉睡在拟态的体内,罗刹的力量也随之会丧失。所以,就成了人类。” 莫杉赁说,“她是后者吗?”  明古今轻应了一声,说,“不过,像这种封印禁术,原本应该是禁止了的。” 在这一个点上,明古今也同样充满了疑惑。  而此刻行走在荒僻的路径上,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渐隐在了夜的光雾里。宇人傕后来想了想又补充说,“在鬼之一族中,能,并且会使用这种禁术的人,在上等鬼族中都是屈指可数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的身份…… 宇人傕眸中的颜色深了几分,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从困惑走出。而随在他身边的Z已经懊恼的面红耳赤说,“前司你不能欺负人不聪明,别净说我听不懂的啊。我只想知道她体内流着的到底是不是鬼族之血,她是不是和我们是一样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宇人傕看着前方的夜色说,“这点我刚才不是刚证实过了吗?”  Z缄默不言,他其实根本还没有理解过来。 宇人傕说,“如果她不是和我们是一样的,就是更珍贵的。要不然,也不会值得那个人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全她。” 当年那片被血色晕染开的视觉,是那个人命运的终章,渗进了那场大雨的悲凉。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有的只是血色,猩红的血色,不管是淌过刀刃的,还是溅在脸上的……  Z随在宇人傕的身后,闷不作声。那时候在生什么气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宇人傕句尾的那句话。  而这次在临走前的静默不语,是心情落拓。 看着那艘就停在码头前的船只在朦胧的月光中若隐若现。Z最后回头说,“我果然很弱,要是在强一点的话,就能压制住她,绑也要绑过来,这样她就能和我们在一起了。” 宇人傕低下目光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女人吗?”  Z当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我是很讨厌女人,但她算半个男人啊。”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是真没把她当女人看。 之前在别墅,宇人傕让他给初白送衣服过去的时候,他原本想偷梁换柱,把谍服换成三色单的,后来因为考虑到不想迁怒这位前司,才老老实实断了偷梁换柱的念头,把谍服送了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两位是不是该上船?”从那艘船上走下来的船员,态度谦卑的停在距离他们有一步远的地方。 江边的风很大,一直都呼呼的再吹。 凌乱在眉眼间的头发时明时暗的遮挡着眼前的视线,最后都被吹得发了白的脸色,给人感觉仿若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那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杵在一边的船员似乎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敢催。 最后还是宇人傕先开了口说,“别一副好像被女人甩了的表情,不仅没出息,还很妨碍观瞻。另外我话说在前头,你这样子没精打采的回去,最好先不要在遇市的眼前出现。”  Z静了分秒,然后才忽然反应过来,眼睛难以置信的睁着,“被女人甩了的表情?被女人甩了的表情是我这样吗?被女人甩了的表情应该是半死不活,面黄肌瘦,可我这是在思考,在思考。”  恼红的脸颊,透着稍许羞涩,气息也有些不平稳。 宇人傕质疑的打量着Z的表情,“你刚才的反应是心慌意乱啊,还是心虚?我的话你全然只听到了一半,后半部分一定没听到吧。”  Z红着脸,反正就是不承认。 宇人傕转过身说,“放心好了,就算她不跟我们一起,也自会有人会让她去不老城。而且她也一定会去的,至于过程怎么样都无所谓,结果是不会变的。”   Z看着宇人傕在夜色里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微动,而后,才随之跟了上去。 桥下的桥墩拍打着江水的涟漪,一圈一圈的随着水势潮退,那些仿若是褶皱起来的波纹水平面表层,还折映着一层淡淡的月盈光华。而那艘渐渐隐没的船只轮廓,在扬帆起航后,和月的孤影一起,很快就模糊在了这片水天一色的江域上。 第18章 第十八章:  同一个夜晚,仅一步之差的时间,孙伯仲领着初白一起走出坊间外部大门的身影,就在Z和宇人傕刚走之后不久。 一路上呼啦啦的吹着晚风,鼻尖呛的红红的,眼睛也睁不大开,只是微眯着看着前方的路途。  Z来找过她,也和她说明了她和他们才是同类,属于她该待的地方,不应该是人世。 当时她靠在门外面,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同类,这个词对于她来说,一旦承认,就等于和判了她的罪无二。 体内是不是真的流着鬼族之血她不知道,别人说的话她更不会全信,无论这个人有多亲,有多熟悉,她依然会保持自己的主观和想法。 所以,当Z在听到她质疑“同类”这个词,甚至说出“我和你们不同”这种话时,他的言语一下就变得冷冽而强硬起来,他不管她承不承认,反正她已经是属于他们其中的一员,既然是属于他们其中的一员,就该和他们在一起,复兴氏族。而不是待在这种低贱的人世,和一群与自己流着完全不同血液的人类生存。 听到低贱那两个字,初白不由得突然想冷笑,在她的印象中,下等鬼族似乎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别人说肃清就给肃清了,死了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Z在门内听得到她的声音,问她到底怎么想? 静了静,初白仍然还是那句话,“我和你们不同。” 之后,她还补充了说,“我之所以要去不老城,只为寻求一个答案,至于哪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这点由我自己来决定,和你们不会有关系。” 藏身在门后的Z冷笑着说,“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以为划清了界限,所有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了?” 几乎是在和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刃毫无预兆的贯穿过门的格子镂花由后刺来,而时间,在那一刻仿若错开,初白刚好佝下了身去拣某个东西。挟在门上的那把刀刃,恍若不受任何的阻力那般斜横在那扇门上划开了一道,之后仅一个动作,那扇门瞬间就崩塌在初白的身后。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初白还没直起来的身子下意识的朝Z的方向看去,她的手里还拿着刚才俯身去拣的东西,是一片树叶,上面还爬着一只蚂蚁。  Z讥讽的勾起了唇角。没想到救了她性命的,竟然会是一只丢到泥泞里就看不见的蚁虫。 出于本身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佣兵反应,在面对Z的第二刀时,她迅速轻捷的躲过,以手撑地,姿势是半跪在地上的。  Z持刀站在她正对面的不远,深青色的大长军麾裹着他挺直的身躯,亮泽如墨的头发辉映上黄昏的光晕。虽然都是恼怒,但和初白第一次见他不同,第一次见他时,他是浮夸的,而这次,他的眼神里透着坚定。 伫望着那个方向的期间,初白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 太乱来了。如果这是外面还好说,可这是在坊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敌人,他竟然也能毫无顾忌的在这动手?是好战嗜杀的本性促使他没有胆怯之心,还是因为年少无知被她一两句话就给激怒了?  Z也看着她,眼眸中有光影流动,握在手中的刀刃完全看不出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再次迅捷攻进的,他的速度根本不容置疑,出手只在瞬间,初白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脑子里发出的第一反应就是连带刀鞘一起格挡住那一刀的劈下,然后迅速拉开距离,以退为进,转被动为主动的发出第二刀反制对手。 一路踩踏而过的木屑碎片在脚底下发出些微声响,初白的刀刃在反制的时候已经略微剥离了刀鞘,不过后来多了几分顾及,所以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初白说,“快走吧,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发现的。”  Z表情恼怒的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隐忍压抑,“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同情,明明刚才她都拔开刀鞘了,而后又收回。是还看不起他吗?就像那天在江边码头的工厂一样,连交手都不屑…… 初白看了看他,目光一片宁静,两个人的身形轮廓都在这片光线昏暗的房间变得模糊。窗边的深色百叶窗帘被风吹得左右拂动,Z的身影就站在静止在那,高高的,带着少年独有的单薄。 忘记最后话是怎么脱口而出的了,总之她不想害他,也不想介入他和坊间的纷争。 算是自私自利,只谋求独善其身吧。 莫杉赁和明古今一同赶过来的时候,Z已经不在了。而前来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是先打量被破坏的拉门,然后才注意到里屋的初白。  坊间的建筑大多都是以木为主,本身就很容易遭到外力的损坏,明古今遭到刺杀的那天晚上,房间侧门也就是这样被毁掉的。不过明古今那是遭遇刺杀,而谢初白,这是正大光明的进行破坏,那些狼藉一片在门口的木屑碎片就是罪证。 好在明古今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形式上的问了一遍情况,初白就编了个借口,明古今听着点点头。 初白不管他是真信还是假信,有台阶下不下,她傻啊。  反正她是笑嘻嘻的,莫杉赁气定神闲的飘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又撒谎了?” 她头一摇,神情很一本正经的说,“身为副部长,可不能这样猜忌部员,这样影响不好,不好,改掉。” 莫杉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色微敛,他觉得副部长这几个字从她口里叫出来就是变味的。  而初白,依然还是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的靠近他身边,轻轻提醒他,“如果日后你不想我成为你判断力的阻碍,就不要太恨我了,小心恨极生乱。到时,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莫杉赁说,“飞碟。” 谢初白回,“傻子。” 明古今将原本背对着的身躯转过来的时候,初白和莫杉赁已经完全厮打在了一块,刚才那脑后一拍,莫杉赁差点没把她拍成脑震荡。  而对这一幕不仅没有感到愤怒,并且还笑眯眯的明古今说,“你们似乎处的不错。” 谢初白当时还咬着莫杉赁的胳膊,所以口里只能模模糊糊的发出几个不成字的音节。 莫杉赁连挣扎都不带挣扎一下的静看着她说,“别皮了,听话,我给你买糖。” 也不知道谢初白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反正她没有放开,这一口咬得绝对不浅,因为谢初白是有心报复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可不温柔善良…… 明古今只旁观着,一点都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而后在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等在过一会儿,孙老爹就会来接你回去,你要不要准备一下什么的。” 明古今这句话是和谢初白的说的。 隔着两层衣物,她的口里都传来了血腥味。莫杉赁微皱了一下眉,仅仅只是细微的,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初白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明古今。虽然她不是很相信明古今的话,但也没说什么,越过明古今身边的那一刻,明古今瞥了一眼她绑在手臂上的纱布血迹说,“看样子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一改之前的口吻,他似乎对有谁来找过她的事心知肚明。而她没有走,反之还在这里,就是答案。 关于手臂上的伤…… 是莫杉赁造成的,伤口本来渐渐愈合了,但由于刚才Z的事情不得不反制出手,力度没怎么掌握好,导致伤口撕裂。 初白原以为明古今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上的。现在看来,明古今是事先给她挖了个坑,到她下了那级台阶后,就等她往里跳了。 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老爹会叫他老狐狸,现在,好像开始有点懂了。 站在另一角度的莫杉赁,眸色饱含认真的看着初白的背影在明古今的身边停了停,没有说话,最后隐没在门口的转角的位置时,莫杉赁有些担忧的看向明古今说,“这样确定没事吗?” 明古今当时回望着莫杉赁分秒,然后才说,“这是一步险棋。”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鬼之一族也好,月人也罢,都是敌人。 既然都是敌人,要想彻底歼灭,就必须深入敌军腹地,也就是不老城。 为了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明古今曾经找过孙伯仲谈判,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意在初白。 因为她不是人类,因为她体内流着的是鬼族之血,所以可以不用受月人的缚术控制,这是他梅雨计划进行的最关键所在。明古今深知,不管是即将要面临的月人和鬼之一族,还是谋求和孙伯仲的合作,都只能智取,不能硬夺。 孙伯仲的婉拒在意料之内,他并不惊讶。 在最后离开时对扬子道出欢迎归队的话语,也是算计之内。明古今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引起谢初白的重视,只要她重视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期进展。包括,今天晚上孙伯仲会来坊间接初白回去,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这些他之所以能掌控的依据,都只源于他知道,从谢初白下定决心做雇佣兵的那刻起,她的眼里彻彻底底就只看得见一件事,她做所有事情只有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就像是命运里早就设计好了的枷锁,不管她情不情愿,都无法逃脱,不论它是不是人为。 至于那块可以消失在皮肤上,却被溶解在心室壁上的伤疤,是时间注定了它不能愈合。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所以这些年里,她才会一直都站在伤口最疼痛的地方停留,才会亲眼目睹着那道千疮百孔的伤疤,在脚底下血流不止,却什么都没能为它做。 因为她只是看着那道伤疤,看着那道伤疤,于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受的伤。 她把她自己困在自欺欺人中十三年,十三年都生活在一个水晶世界,世界完好无损。 她也告诉自己,走过的路,不能回首,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从此她就真的没有在记起。  而那个被她荒废在过往中十三年的训练场,却依然还是栩栩伫立在旧时的空地里。那条他牵着她手,两个人一同走过的街道,还和当年一样,上面落着三三两两的枯叶,脚踩在上面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临走前的最后一次。 站在原来的旧地点,对着天空伸出双手,那些洒落在指缝间的阳光,在黑夜来临时被准时带走。 同样都是在十月中旬…… 十三年前,她看着他离开。 十三年后,是那条他背她走过的路,看着她离开。 唯一一个道过别的人,是宣守拓。 双手抱在围栏上,双腿悬在空中,她将脸贴在了围栏的支柱上发呆,呼呼紧擦过脸颊的冷风,和那天晚上孙伯仲把她从坊间领回去的路上一样。 后面的屋室,隐约能听到人的说话声,有时很嘈杂,但有时却又特别清晰的听人说,这艘通往不老城的船,会在两天后抵达。 初白知道,乘坐在这艘船只上的人,除了不法商人,就是商品。 在不法商人和商品这两者间,她是属于后者。她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有便于以后在不老城行动。 要是换做以前的话,她通常是扮作那些不法商人的同伙,因为她是雇佣兵,所以想要和他们一起同行并不困难。 中途会失踪,因为她目的不在不老城,路过最多次数的也就是江域水上折射出的那座幻象之城。 很多人说,那是海市蜃楼,不可靠近,因为很多靠近它的人再没有回来过。 她一直都很想去那座虚幻之城里面看看,但同时也在犹豫该不该去,这件事本对于她来说是完全没必要的。只是有一点点好奇,所以每次在路过那座隐藏在一片黑暗中的虚城时,她都会停下脚步看一眼,想一下进不进去,接着再是果断走开,如此很多次。 身后有脚步声朝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看,原本是无意的一眼,却一下就让她的瞳孔绽出了些许光亮。 那个身影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走了过来,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径直就掠过了她的位置。 初白那时候还没有从震惊回过神,等到那个身影走到转角那里,即将就要不见,初白忙站起来叫住她说,“你是那个记者吗?” 扬子曾经和她提到过的,风以玉。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时间有些不大敢确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 那个身影不带任何惊讶的转过身来,透澈的目光里有迷茫之色。 初白微微笑着走近说,“我是她的拥戴者,她做的每一期新闻实录报导我都有按时收看。你,就是她吗?” 那张清晰折映在初白瞳孔中的面孔,微微一愣,然后才恍然醒过神来对她一笑说,“对,我就是。” 她的声线很轻很细,笑容很柔婉,皮肤略显苍白,整个给人的感觉很宁静,如一湖清澈的泉水,晶莹清澈,却又有着柳的坚韧。 初白说,“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想去驾驶室,但是一直都找不到地方。” 前面那句话半真半假,扬子很喜欢这个记者倒是真的,每一期只要是关于她报导的新闻都看,初白是无聊跟着一起看的。 现在这句话是真的,这艘船看不上去不大,但她每次乘坐只要一离开原地,就会迷路。 站在不远处,映在她双瞳里的那张脸淡淡笑了笑,然后点头。 两个人并肩而行的期间,没有对话,也没有相互疑惑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只是静静的,从外边走廊,一直到内部的过道。 里面人多也杂,穿着也不一样。 唯有“商品”能一眼就认出来。因为“商品”的脸上标着数字编号,身上的衣服在登船之前统一换成了三色单,衣物质地是最差的布料。 偶尔的间隙,迎面走来的几个人都行色匆匆,口里一边还念叨着说什么,有个疯了的人在闹事。 初白瞅了一眼他们,有些好奇他们刚才说的那句话。  风以玉停下了脚步说,“我就到这里了,你要去驾驶室的话,沿着这条走道一直往前,要是还不知道的话,总会碰见人,到时你可以再问。” 谢初白收回刚才的心神准备向风以玉道谢,话都到喉咙口了,忽然一声从近处传来的重物崩塌声霎时扼住了她的咽喉。  风以玉朝那个声源处看了一眼说,“看样子是有能耐的商品在闹事,这种挣扎是徒劳的,凡是上了这艘船的人,都无一例外。” 初白只是注视着那个围了很多人的门口。风以玉的话,她不是很认同这一观点,有些事情不能以偏概全,就算挣扎是徒劳,但比起没挣扎永远要好。 至少,是努力了,以后要是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可能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吧,她突然很想去看看闹事的人长什么摸样。 和风以玉道了谢后,她就奔往那个方向去了。围看的人都里三层外三层,感觉好像格外精彩似的。 也有人边看边小声议论,当做是乐趣那般。 初白觉得奇怪,这事情看上去好像不小,可这艘船的管制者却一个都没有现身…… 她正疑惑,有人便从后面拍她的肩膀,话还没开口。她当下的反应,比起当年是好了些,但本能发出的攻击防御似乎改不了,而刚才拍她肩的人,出手也极快的挡住她瞬间挥过去的拳头,最后两个人面照了面,看清了那张面孔,初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呆鄂。 之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响,因为她的第二拳还是如期的挥了上去。 当时旁边还有人在为挨拳的人鸣不平的大喊说,“姑娘,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她笑也不是,哭更不对,于是只好面无表情的给予回复,极简单的四个字,“为民除害。”  说完就走,多留一刻都是罪过。 倒在走道的地上还没起来的莫杉赁,闭着眼睛都能捉住她的小腿。做了这种事情还想跑的人,是当他死了么? 无视旁人投来的奇异目光。谢初白是一路被莫杉赁拎小猫一样拎回了之前的屋室,门一开,莫杉赁就随手把她往某个地方一丢,自己则在木地板的蒲苇上随意坐下,双手撑在身的两侧,旁边的落地香樟门舫半敞着,有风吹进来,吹散了遮在他眉前的刘海发缕。外边的天际已是一片幽静。 谢初白痛得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站起来时,莫杉赁悠悠开口说,“没想到你还是选了这条路。” 现在的船已经渡进了断空,等在看到光亮,左边脖颈上的位置就会出现缚月的纹印。据说那道纹印一旦出现,就永远无法抹除。 谢初白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灰尘,就一直在屋子的柜子里翻着什么,后来整个人都钻里面去了。 莫杉赁朝往她那个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她刚好从柜子里退出来,两边脸颊都被闷的通红的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的故事,有一只被称为天才猎手的猫头鹰捉了一只小老鼠,这只小老鼠才刚出生没多久,体形只一点点大,还没有肉,所以猫头鹰特嫌小老鼠,因为它太小太瘦,都不够它这个天才猎手塞牙缝的,但它又不想白忙一场。于是,它左右思量,绞尽脑汁,最后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它决定把这只小老鼠放在自己的窝里养起来,它想啊,等到日子一长,小老鼠被养的胖乎乎的,到时吃起来一定会非常美味。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期间有蛇,有秃鹫,还有是攀爬树梢高手的野猫都想把小老鼠咬死吃掉,猫头鹰一直保护着它,去哪都带着小老鼠一起,让它坐自己的头上,一起在天空盘旋,要是不下心遇到了雷雨天,猫头鹰自己就栖息在树枝上,小老鼠则和它并肩,被它庇护在那双温暖的羽翼之下,只是后来,后来……” 说着说着就没音了,她一个人竟然也能玩得那么投入。 莫杉赁就注视着她,目光是静默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的。但是他每次只要一看过去她那全然不在正常人状态的样子,他唯有收回视线,问了一个最不相干的问题。“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谁?” “副部长是想勾搭吗?” “对,我想勾搭,你帮忙吗?我给你钱。” “多少?你的全部财产吗?如果是的话,我就可以考虑。” 莫杉赁微微弯起了唇角说,“你要是能让她在今天晚上陪我一晚的话,别说全部财产了,命我都可以给你。” 话音还只是刚落,本来隔有一定距离的初白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眼前,手里不知道还拿着个什么东西往他眼角一摁,话锋一转,言辞变得很不善的说,“副部长,你当人家是XX小姐啊,说陪就陪。” 莫杉赁当时被她这不知轻重的一摁,神经感官里传来的疼痛顿时让他倒吸了一口气,她摁的地方是他受伤的眼角,那一拳打的。 出手时不知轻重略微能理解,因为受职业的影响,可是刚才这一下,绝对是故意的。 初白哈哈嘿嘿的笑的傻愣傻愣的说,“很痛吧,我已经很小心了。” 莫杉赁没打算和她计较,抬手准备去抚刚才她刚才摁的地方,他总得知道她刚才给贴的是什么吧。  可惜都还没碰到,谢初白一下就把他的手打掉,专注的神情一边认真仔细的打量他眼角的位置,一边口里还不闲着的喃喃说,“好像贴歪了。” 有一件事。她一定没有注意到,从刚才那一刻她靠近他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的姿势,是一直坐在他腰上小腹的位置。 莫杉赁注意到了,只不过他刻意无视了这一点。言归正传,话题回到了刚才,他问她和那个女的是不是很熟。 初白这次也没在推脱,而是下意识的就告诉了莫杉赁说,不熟,向她问路了而已,想去驾驶室来的。 听到驾驶室,莫杉赁顿时就警惕的低着目光看她,“去那里干吗?” 初白说,“看风景啊,在那里看风景的话,一定可以看得特别清楚。” 莫杉赁拿手拍她脑袋说,“傻啊你,想看风景的话站高处,这是常识。” 那时,谢初白的眼中闪过某种光芒,转瞬即逝,最后剩留在嘴角边的,只是一抹淡淡笑意。 她说,“站得高,是看的远,站得前,是看的清。我是想要看清,而不是看远。” 气氛好像变得不一样。尽管是细微的,但莫杉赁还是注意到了,于是他换了话锋去转移她的注意,“所以井底那只蛙就是你了,对不对。” 没有任何想要抗议的意思,初白很自然的应下了说,“对啊,我是井底的那只青蛙,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世界。” “你这叫自私。” 她笑笑,反问,“自私有什么不好。” 莫杉赁没有在说话,刚才明明想要发作的脾气也抑制住了。因为他只是看着,只是看着就近在眼前的那张脸,眼神在那一刻流露的光彩,不可抑制的凝聚成了温柔。涌在心口的那股情绪滚烫的紧贴着他胸口,理性已经完全失控。由后抬起的右腕绕到她脑后,只是轻轻一带,她的整个人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抱得紧,她挣没挣扎不记得了,投映在眼窝处的暗影也辨不清他当时的表情,唯一只可听得是,他那时候的声音,那么低,低到几近沙哑,听似轻松无谓的语气,却又有着莫名的沉重。 他说,“喂,你说怎么办吧,我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了你。” 那时候,屋室里很静很静,静的可以听到吹进来的风声,静的可以听到两颗贴近的心脉跳动。他的气息,散在她的颈间,围绕在她周边。  而未曾注意到的半虚掩着房门前,有双眼睛,有个窈窕秀丽的身姿,在目睹了这一幕发生后,适才转身离开。 第二卷:不老城 第20章 第一章:  第二卷:尽头后(卷言:悲伤的种子在这里埋下,从此以后,所有的罪孽就都有了理由) 第一章:你要是在这样看着我,我就亲你了 抵达不老城的那天。  被一致列为商品的他们汇集在一块,然后进行人数确认以及分类。他们那群人里,有部分人是直接就分配了出去,剩下的那部分,还在等着买主。 另外,也有个别人在听了这边的繁华和风俗后,是自愿被卖到这边来的。 不老城,之所以美名其曰为不老城,是因为它的时间永远都只停在黄昏,不会流动,不分昼夜,更没有四季。 这里的樱花不会凋零,草木不会枯萎。 这里不是古堡,却是古街,但又含有现代化的东西。 这里的人憎恶抛弃,厌恶世俗,个性极为鲜明……  …… 一路来的途上,断断续续的有人曾讲解过这些。 那时候在听的过程中,初白也暗暗想过,传闻中的不老城到底是如何如何,有嗜杀好战的鬼之一族,有寡情杀亲的月人群聚,人类卖过去也是最卑贱的奴隶。那种景象,不论怎么想都和眼前这种情景联想不起来。 水汀边樱树垂垂,街道旁灯火阑珊,人来人往的居民穿着以绸缎剪裁而成的三色单,那种仿若是古服锦衣一般的随意一裹,高贵中透着奢华的乖戾。 听人说,三色单大多是男子所穿的服饰,而女之美,美在蝶,柔美却不失刚韧,于是改为谍。 如此种种,完全就像是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精致画卷,而出现里面的一切,唯美至极。就连落在她掌心上的樱花也是…… 那种淡淡的透□□色,像极了记忆中某一个人的笑容,明净而纯澈。 她笑了笑,目光中寄予了憧憬。 莫杉赁在远处的路道上正凝神驻望着这一幕,眸光凝瞩不转的,仿若是在深思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只是下意识的把目光转过来的时候,恍然觉察到旁边同样有人正伫望着那个方向。 莫杉赁扬起手猛拍他的头说,“在看什么呢?” 那人被吓的一震,原本握在手中写字的笔和纸悉数跌落到地上,俯身把那些个掉在地上的拣起来时,他耸了耸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那女的是谁啊?” 莫杉赁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那个方向说,“没人要的商品之一。” 从船只停泊在不老城的外围,在由木舟一批一批的将他们渡过小镇的河流送往这里为止,已经过去一段很长的时间了。他们也从一开始的四十五个人,到现在只剩下四五个人不等。 至于他刚才打的那人,和那群捂着良心谋利的不法商人是一丘之貉。 莫杉赁斜下目光低睨着他时,他也正好从那个方向收回视线说,“她的缚月纹印是在脸上,以前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那么多人的纹印,都无一例外地是出现在左边脖颈上的动脉那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出现在左边脸颊靠后的位置。 在这之前,也就是在船还只是刚过断空,能看见光亮的时候,莫杉赁是第一个看到初白的缚月是出现在脸颊上的人,他当时一个字没说,拿了镜子往她面前一放。  臆想中认为她一定会惨叫,谁知她拿了镜子还仔细照了照,没有情绪,在她起身朝往外部走廊走去的途中,他还有些不知所云的以为她要干嘛,直到后来看见她抬起手,把那面镜子远远的丢进了江域里,回头一脸肃穆的给了他两字,“妖镜。” 他那时一怔,反应过来后便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可爱。 一个人的失声发笑,让那个船员很郁闷的瞅了他一眼。估计现在人家船员都在怀疑这些剩下的人之所以没人要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个神经都不正常的缘故。 摇了摇头,本抬开的步伐大约走出十步远,那个船员的前方便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深色布衣的中年男人。看情景,他们进行交涉了一会,然后那个船员就折返对莫杉赁说,“你买主来了,跟他走吧。” 话一说完,那个船员就刷刷的在单子上写字,穿着深色布衣的男人吩咐身后的随从拿着那张船员开给他的单子,跟另外一个船员去进行账目结算。 莫杉赁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个深色布衣的男人,没有说话。  而站在水汀边,望着一片灰晚樱色天空的初白,蓦地只感觉到胳膊上一紧,她的整个人就被拖着往前。 莫杉赁说,“我不是那种一两句话就能打发了的人,可不要认为我放弃了。你啊,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因为就我目前的状态来说,暂时还不敢保证不会对你做出下流无耻的事。” 初白感受到那只捉在她腕上的手,以循循渐进的方式一步一步的加大了力度,手的主人似乎是有意在向她默默的传达某种决心。于是她抬起了头,抬起了头看向走在前方的那个背影,有着很宽阔的肩膀,披着落日霞光的余晖,很高大的样子。 脚步停下来时,她听见莫杉赁和那个船员说,“算她一个。” 船员便朝穿着深色布衣的中年男人望去,看到点头应允了,他才继续开起第二张单子,一边有些忍不住碎碎念的说,“你们都是旧识吗?” 其实这个问题谢初白也有些许疑惑,一直想问,但也一直没问。分明都是商品,在这一路来的途中,莫杉赁拥有的是自己独立的舱房,而他们是一大群人聚在一间屋子里,并且还要被那艘船上的人员呼来喝去的做事情,她想那个时候的莫杉赁一定是在哪里喝着小酒,怀里拥着美女,闲看那片江域上的风景如画。 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那么爽歪歪。 莫杉赁用手把她的脸扳过来,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问,“在想什么,这幅表情……” 初白注视着他的目光,也不闪躲,莫杉赁紧握她的手,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自然的对望说,“你要是在这样看着我,我就亲你了。” 初白依旧直愣的看着他,眼眸眨了一下。就在刚才,也就是莫杉赁没把她的脸扳过来之前,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极小的身影迅速穿梭过对面的那条街道,紧随在后面追赶而上的人影,个个气急败坏的,并且手里都还拿着长棍之类的东西。  本来是有些不确定的,因为她觉得那个小鬼不可能会出现在不老城,出身名门的小公子矜贵的聘请各种各样的人保护,别人就算是意图不轨想打他的主意也打不了啊。 晃了晃头,她想,也有可能是她看错了。 旁边的船员说,“你们走大运了,买你们的可是居酒屋的老板,好好干吧。” 莫杉赁回看了一眼那个船员,神色颇为凝重。 在跟随那个穿着深色布衣的男人去往目的地的路上,莫杉赁始终都握着初白的手,不曾松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也就是他们的买主悠悠吐出一个烟圈说,“知道这辆车是开往哪里的吗?” 莫杉赁视线平平的落在前方反问,“地狱吗?” 那人便冷笑了声说,“不愧是人世来的猎人,反侦察能力还是蛮不错的嘛。” 听着是被夸赞了,但莫杉赁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完全高兴不起来。 那人说,“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只是买了你们而已,居酒屋最近缺人手,打算把你们安排过去,也算是了了大周的遗愿。” 莫杉赁没有受他的影响而分开注意问,“你是谁?” 原先本来还在质疑事情的真实性,现在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证实的必要了。 至于所谓的遗愿,说明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没有实现的愿望。他刚才口中提到的大周,就是坊间安插在不老城的联络人,居酒屋的前任老板,可他现在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莫杉赁非常清楚。 但凡是卧底,只要稍有差池身份暴露,下场都不会好。 车子最终在目的停下来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缓缓拧灭了手中的烟蒂说,“你们不必知道我是谁,你们要是真有本事,你们如果要闹,就最好闹出一件可以动摇不老城的大事来。不然的话,大周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莫杉赁看着他走下了车,那些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人很快就迎了上来,居酒屋的老板站姿轩昂的对那些迎上来的人吩咐了些什么,最后回过头时,朝车中的莫杉赁和初白各看了一眼说,“把他们随便安排哪个女乐身边做侍从吧。” 话一说完,他就转身进了那扇奢华精美的木槅长门。  而始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的初白只是默默的关注这一幕…… 她的存在感低,一般只要不说话不吭声,旁边的人就会很容易忽略了她的存在,虽然一直握着她手的莫杉赁并没有把她落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熟悉这个名为居酒屋的场所营业性质,以及他们被安排在一个高级女乐身边,所应当做的职务。 出于居酒屋是风月场所的缘故,鱼龙混杂是不可避免的,而高级女乐自然而然是娼妓的头衔。另外,带领他们的人告诉他们说,居酒屋是官营,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管制者,都是直接附属北庭的管辖,所以就算是娼妓,也是官妓。有些卖艺不卖身,但在私底下也免不了被迫失身。 这里使用的钱币叫月贝,而不是人世的红果果,如果想要去人世,必须得去管理局兑换,当然这个步骤他们不可能会在用上。 除了这些之外,初白记得带领他们的那个人还说了很多很多。 从规矩礼仪,到服饰打扮,再到相处之道。 一间宛如大奥般的风月场所,以八重樱为绘图制作而成的左右门舫,在暗色灯光的辉映下,不仅仅只是华美。 第21章 第二章:  过道里,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来往,偶尔是一大群。 外部走廊的院落有樱花纷纷飘散,清风微拂,带着黄昏余晖的独有凉意。 走在前头,也就是这几天带领她的人忽然说,“听懂了吗?” 初白从远处收回视线,表情是迷糊的,估计没有在听,走在前头的身影回过头时,她两手一扯,就拉着肩膀两边的衣料不露声色的说,“我为什么要穿这个?”  比起来时穿的三色单,质地和剪裁是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是这个颜色鲜泽的程度,以及下垂摆的收口,让她在走起路来时不是很习惯。 带领她的人瞥了她一眼说,“因为你是高级女乐的侍从,身上的衣物自然不比别的普通侍从,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叫阶级思想吧。” 初白没有应和这个解答,反之是很不怕死的顺水推舟说,“用我们人类的思想来理解,身为高层干部的你也不可能会对一个买来的商品这么亲切。” 先是惊动了老板,然后在是这个被其他人以尊称称呼的迷一样的狐狸男人。前者的话,她可能还想的明白,因为对手给的下马威,让他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至于这个后者…… 缓缓抬起的视线,正对上他满满含笑的眼梢里。 两个人,也都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的身形轮廓驻足在这片薄暮微光的院落,迎着她面吹过来的冷风,微微吹动他眉眼前的头发,扬起在嘴角的弧度,似有若无。 植种在路径两旁的樱花花瓣三三两两的覆在他的肩膀,覆在他月白色的三色单上。 初白能够感觉到,他不是月人,当然也不是人类。 临近旁边的走廊上有身影轻轻走过,可能是不小心,端在两手间的托盘掉落到地上发出很突兀的声响,初白和带领她的那个人一同朝那边看了一眼,接着是他比她先收回视线,然后凝望住她的脸反问,“你是人类吗?” 初白望着那个方向还没回过神,他便已从容的转过身去缓缓补充了一句说,“缚月的纹印出现在脸上的答案只有一个。不过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似乎是不知道这个答案,我要不要同情你一下比较好。” 走出一定距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停说,“哦,对了,前几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在表向厅,你要是想去找他的话,随时都可以。” 随着余音的没落尾段,那声音渐渐远了。可她还怔怔的只是站在那个地方,好像站了很久,又好像没多长时间。 用木搭建而成的廊道上传来很踉跄不稳的脚步声,沉闷的,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的步伐,一只脚是软绵绵的踩在云朵上,另一只脚是踩在硬梆梆的泥石上。 初白朝那边看去的时候,那个高大却单薄的黑影好像也看到了她,期间,定定望了几秒,那个黑影就朝她走了过来。满身酒气。 初白只静静的看着,没反抗,纵使下巴被那道渐渐明朗的黑影强制给抬了起来,她也仍旧没怎么样。 不曾胆怯和毫不畏惧的神情悉数映进醉酒的男人眼中,攥着她下巴的力度愈渐加大了些,“我听说,你是千似身边新来的小姓。” 初白听他的口吻很不高兴,眉心还紧皱着。于是连连摇头否定说,“不,我不是,客人你认错人了。” 她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眼眸中漾着迷离醉意的男人便一手大力的扳过她的脸,情绪激昂的连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她脸上说,“那你这个纹印怎么解释?出现在左边脸颊的缚月就是千似身边的小姓标识,这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你还撒谎,没有用的。” 初白白他一眼说,“那你干吗多此一举还问我。” 她一边推开了攥在脸上的咸猪手,一边用袖口的衣角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 醉酒男人的情绪却很不稳定的说,“今天千似拒绝了我,那么你,就必须代她陪我过一夜,老夫在她身上花的钱不可能白花,少废话。” 不容杜绝的扑过来就扯她衣服,初白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开说,“这位客人,我看还是算了,我怕你有那个命说出这句话,没那个命享受这句话的福。” 裸露出来的肩膀滑过一丝凉意,她瞥了一眼,醉酒男人恼怒的想趁这个时候把她制止住,同时口里还发出哈哈哈的狂笑,那种状态就跟疯了一样,而在那种几近疯狂的状态下所说出的含糊不清的话,无疑是受酒精的影响而亢奋的不具备任何理智。 他可能还没意识到,携在他腰间的刀已经遗落到初白的手中。等他再次扑腾过来时,初白只是轻轻抬起脚,他好像不是很醉,猥笑着就避开了,面对如此反应,初白将手中所持握着的刀,连带刀鞘一起略微使力,就把那人给撂到了一边的台阶上。 朝往那边走过去的时候,谢初白衣衫不整的拔出刀,一只脚踩踏在他的腹部,以刀尖对准了他下身的某个部位,渐渐变得灰暗虚无的双瞳弥漫上了一层浓深的阴霾,右手中所持的稚刀刀尖已经穿透了那层隔着的衣料。 倒在地上的那人面色明显成了灰土。 谢初白说,“我说过吧,你有那个命说出这句话,但没那个命享受这句话的福。” 原先这个醉酒的男人本来还想挑衅她说,就算她有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怎么样的,所谓人类,在不老城的代名词就是奴隶,一个奴隶是没有任何地位和自尊可言的。 只是最后这句话的音节都没有发出来,那把泛着冷冽寒光的刀尖已经穿透了衣料触到了那个部位,并且,逐步刺进。 在还没大叫之前的昏迷,他的视觉里仿若出现了无数道人的影子,在那些无数道人的影子里,其中,还有簇拥而来的莫杉赁。 初白抬首看向那些前来的人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莫杉赁的脸。 莫杉赁只看了她一眼,衣衫的凌乱以及她现在的这个姿势,让他眉心立马皱紧,脸色也不是很好。 周围有人正在看着这一幕议论,有人说她不知检点,有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没把客人放在眼里以下犯上,是忤逆之举。  而莫杉赁的目光在她身上瞥开之后,就留了一个背影在她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也有人冲上来就制止住,并把她拉到了一边,然后用绳子从手到脚都被捆绑了起来。 台阶上有人声色俱厉的说,“把她给我关到后院的仓库去……” 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她也没有认真在听,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只看得到隐没在那群人中间的那个极小的小身影,有着出色标致的脸蛋,和一双目中无人的眼睛,身上穿着的虽然是破破烂烂的不老城服饰,但从小就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却始终难掩。 初白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人世的江边码头工厂里,Z拿他当筹码,可她,放弃了。 回想起刚才,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那么干净清澈的望着她,明明是稚气未退的脸,却露出了一本正经大人的认真样子。 如果要说惬疚,也不是完全没有。 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迷惘的眨了眨眼,收回思绪时,她顺着靠在后面的货物,挪了挪身体,有束光亮透过仓库的高窗从外投射了进来,刚好照在她挪动到的这个位置。 高窗外面的天空,一片灰晚樱色的霞光像张永不褪色的映画。 很多东西都变了,只有它依然还停留在黄昏,没有明月的更替,也没有季风的变换,仿若是,在永恒的等候着什么。 初白一直就掩倦会神的望着那片高窗外的天空暮色,一直,等到身后那个移动在昏暗光线中的身影在近距离的靠拢,才悠悠开口说,“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并且每一步走得极小心的小小身影停了下来,绷紧的身体四肢似乎也在那一刻才得到稍稍放松。 初白朝他的方向回头,他适才不慌不忙,作以常态的走过来说,“……你还在哪里看到过我?” 从初次见面,这个小少爷本身就对谢初白有着百般不满,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小鬼头的嚣张气焰却依旧不减。 谢初白看着近在眼前的单薄的小小身影,静了分秒,才缓缓开口,“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才随着那群人一起赶了过来,不可能仅仅只是巧合。 全非元在把手中吃的东西一面递给她时,一面自己也蹲在了初白跟前说,“因为最近居酒屋都在流传着,千似身边新来的小姓是个丑八怪的传闻。千似是高级女乐,她的一举一动,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甚至是她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什么人,一天中和哪些人说了话,都有人在密切的关注。所以我就奇怪这个丑八怪是谁啊,没想到是你,原来有些报应真的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冷嘲热讽的口吻,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拽样,松宽的三色单穿在那副瘦小的身架上,空荡荡的,谢初白就看着他,目光无意往下时,她看到了出现在小鬼头脖颈上的缚月纹印。 这个纹印,是一轮被冰冷的铁栏困住的弯月,弯月的月牙尖端,有丝绦为引,末端微扬,像是一种暗示,像是一种在静静的默诉着某种向往。 像是想要寻求自由。 亦或者,是寻求某种不可能的救赎。 一场,是只为它而来的救赎。 第22章 第三章:  居酒屋的后舍屋室。 一把坠扇形的槅窗下,莫杉赁把探在里屋的视线收了回来说,“你确定她是在为那件事情说情吗?” 全非元站在距离莫杉赁大概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点头,“确定。千似人很好的,她说她也是人类,人类和人类应该互相照顾。” 小鬼头的眼睛里的光芒黑亮而明朗,看上去,他对这个女乐似乎不仅仅只是信任,还有一少部分依赖。 莫杉赁摸摸他的头说,“那你为什么要救她啊。” 全非元把脸一昂,满是不屑的样子,“本少爷不是要救她,而是千似说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她死活。” 莫杉赁皱了眉,神情略显凝重的自顾自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千似。” 可能全非元也听到了这细细的咀嚼,以为莫杉赁没听明白,所以当时他还特地的给予了肯定说,“是啊,千似,女乐千似。” 看他认真的小样子,莫杉赁沉声一笑,他忽然发现,只要每次提到千似这两个字,小鬼头的情绪就会立马变得生气勃勃。 全非元说,“如果我家是在这里的话,不论花多少钱,我都要买她一场。” 小鬼头虽然年纪小,气势倒是阔绰的很。 莫杉赁低看了他一小会儿,便将交叉在身前的双手摁在小鬼头的小肩膀上,一边缓缓的推及往前走,一边望着前方的路道颇有深意的说,“男女之事,等你成年了在说吧,不然这事可不比望梅止渴,老二想用也用不上。” 穿在他身上的青蓝色三色单的交领右衽系的很松散,胸前的大片春光袒露,可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而那些零乱散落在眉眼前的发缕,略有些遮挡住他的眼帘,遮挡住那双认真专注起来也会变得深不见底的眼眸。 小鬼头把脸仰起来往上看莫杉赁说,“不等千似出来吗?” 后者想了想正要作答。小鬼头却把脑袋一歪,就往身后看了过去。包含着期待的眼睛眨了眨。 莫杉赁说,“我们先走吧,这里不比表向厅的那个院子,不能逗留的太久。” 居酒屋的平面图,大周曾经在信笺中寄过一份给他,楼层不高,才二层,各种各样的院子和表向厅,以及不同层次的屋舍等,面积算起来差不多有三个坊间那么大。 不同区域,不同人进出,有着极大的局限性。臂如居酒屋的上廷,是用来接待贵重宾客,一般人禁止出入,就连服务侍应人员都是指定了名次,要求也严格的几近苛刻。而中粤,就是普通的一般的包厢了。最鱼龙混杂也最热闹的是表向厅。 再臂如,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屋舍区域,是他们这种“下”等身份不被允许涉足的。小鬼头待在这里的时间比他们长,想必应该也比他们更懂得这一点,就算不懂,千似也一定有教导过他。 莫杉赁是好心。 可小鬼头似乎很不领情的用怀疑的目光看他说,“你在害怕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都能为千似冒这个险,为什么你不能?难道你不想看看千似吗?又或者,难道你不想知道关于那个讨厌的女人闹出那件事情的后果吗?”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犀利,话说完之后,那眼睛还略带懵懂的朝他眨了眨,视线在收回的瞬间,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原本垂在身侧的手霎时抬起扯了扯莫杉赁身上的三色单说,“你看,千似出来了。” 朝着小鬼头手指的方向,莫杉赁在一片薄暮霞光的黄昏光景下,看到一个姿态优雅的身形从那扇门舫里的逆光里缓缓走出。 那个身影身上所穿着的谍服,由多层叠穿而成,从里面的中单到外面的曳地华美罩衫,系在腰间的半中带上,还系有一根纤细的丝绦带。虽说都是谍服,但和谢初白前后所穿的都大有不同,不论是衣板还是剪裁。 莫杉赁想,如果谢初白要也是穿这样衣服的话,那就不是美观好看,而是累赘了。 身边的小鬼头满心欢悦的朝那个女乐跑过去的时候,莫杉赁驻留在了原地没动。 隔着一段距离,他听见小鬼头问那个女乐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样,他怎么说?” 千似看了小鬼头一眼,然后拉起他的手朝往莫杉赁的位置走过来。虽说是女乐,是娼妓,但她的身上气质却毫不沾风尘的俗艳。  而行走在她脚下的步伐,最后是在莫杉赁的跟前停住。那双犹如秋水似剪的美眸,在晨昏的光线中定定的看了莫杉赁,半晌才说,“他给我的答复是,让她自己救自己。” 莫杉赁没说话,反倒是小鬼头略有些吃惊的发出声音说,“怎么会……” 要一个被关起来的人自己救自己,这不摆明了是刻意为难吗? 千似看了看莫杉赁,恍若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她肯定从不曾预料到,其实事情一开始,莫杉赁就没寄望任何人会去救初白。所以在她说出那一句话之后,莫杉赁也没多大的反应。唯一仅有的举动,是把小鬼头从她的身边拉开来说,“我们走吧,刚才我也说了,这个地方不能逗留的太久。” 小鬼头不解的看着莫杉赁,眉心略蹙,手从千似的手中抽离开的时候,小鬼头回头看了一眼千似。  而后者却终于有些忍不住笑了笑说,“还真是一个戒心重的男人,你不打算多问我一点嘛,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就没对我抱希望。”  绷不住的本性暴露,她原本以为他会喜欢像她之前的那个样子。 莫杉赁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说,“不够主动的女人没有男人会喜欢,就算是欲擒故纵也要拿捏好分寸,亏你还是做这行的,是需要重新□□了吗?” 气氛好像变得很不对,小鬼头不甘被夹在中间,“你们可别为了这件事情吵架,人我已经放走了,祸已经闯了,反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小鬼头一边说,一边以一副大人的样子双手抱胸往他们中间一站。人是他放的,他竟一点都不心虚…… 莫杉赁和千似都没有说话,小鬼头又有些克制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 千似也是这时才凝了凝神补充说,“刚才我有话还没说完……” 小鬼头略有些困惑应着,“还有什么话?” 隔着不是很远的暮色,千似看向莫杉赁的眼睛,神情认真,“他说,比起预想中似乎还要擅长闯祸。” 当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是知助对谢初白的种种,都了如指掌,只差没有见面。 莫杉赁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说,“这比起她以前干出的那些事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让我心里产生了不舒服的感觉倒是真的,下次要是让我再见到那个嫖客,老子一定阉了他。” 因为这件事情弄的他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在加上还有那个领导层干部的警告,说得好听是奉劝。一张无时不刻都带着微微淡笑的脸,俊秀细致的像狐狸,给人感觉却不仅仅只是深不可测。 好像是,要更高等的鬼族。 千似细细打量着莫杉赁的表情,并同时用试探性的口吻问,“你很喜欢她吗?” 莫杉赁目光一转,视线便毫不避讳的落在了芊姒的脸上,遮在额前的发缕被风吹得左右浮动…… 他的神情其实很坦然,不具备任何信任,没必要告诉你的不屑。 千似凝瞩不转的伫望着那张融合在黄昏光景中的硬朗轮廓,心有所想,表面却很无谓的笑了起来说,“你……” 接下来没有在发出音节的话语被突兀传来的声响打断。 “是仓库那边。” 千似刚还只是做出判断,莫杉赁和小鬼头却已经朝往那个方向跑去。 一阵硝尘弥散开的场景之外,静静伫立着一个长发齐腰的高挑身姿,这个身姿曾经出现在初白的回忆当中,出现在初白来时的那条船上,出现在莫杉赁拥初白入怀的那一刻。  而刚才发生在她眼前的那一幕,是利刃划破囤积东西的仓库屋舍,由香樟直木组建而成的房邸在利刃和镰鼬的触碰下,顷刻崩塌。 所有的残木碎屑瞬间铺卷而来,因为力引起的风势拂动了那个身姿的长发…… 有鲜血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三滴…… 紧促赶过来的小鬼头看到这一幕时,原本清晰的瞳孔急剧扩张,那里面布满了惊愕和不敢相信。 莫杉赁的身影擦过眼底,千似没来得及多想,伸手就捉住莫杉赁的手腕,“现在最好别靠过去。” 莫杉赁背对着,没有回头,也看不到表情,唯一只可听得是疏冷而简单的两个音节,“放开。” 没有在多说一个字的必要,也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 千似肃穆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个身影,用类似警告命令的语气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莫杉赁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放开。” 语气不是很重的两个字眼,给人的感觉却像加了重金一样狠狠地压着喘不过气来,完全是下意识的,千似渐渐,松开了紧握在手心里的手。 等到松开之后,落空的掌心忽然想回握,因为,她不该松开的。 初白说,“你该听她的,别在靠过来。” 离开支撑在身后的物体,初白往前走了几步,步履有些不稳,身前被刀刃划破的一道缺口,被触目的鲜血染红。 略微将脸抬起来时,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缓缓从破损的地方走出来的身影上。  而那个身影的那张面孔,般般入画的仍如第一次在不老城的边陲小镇上见她时的样子。从她手中所握的那把冰冷的刀刃上淌过的血迹,是刚才全非元走后,初白身上的绳子还只是解到一半,突然之间映在她面前的黑影和胸口的疼痛感一起传来。那时候刀刃已经刺进了她的胸膛…… 持刀人的面容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初白凝视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话,你是扬子。  那个黑影没有任何反应,快速收回刀后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 初白略皱了皱眉,唇角有鲜血溢出。  她手无寸铁,只能防守。仓库里屯满了货物,空旷处极窄,来来去去,仓库的木槅侧壁很快便被摧毁,身体受惯性的牵引往后退了很远,背部所撞击到的木槅四处飞溅,有些弹在了眉骨,有些弹在了耳廓…… 视觉在某一刻有些看不真切,血一直在流,不管眉骨的伤口,还是身前的伤口。那些滴落到地上的斑斑血迹,在她重新支起身躯时,径直掠过。被破损的仓库房壁也有人影走了出来。 这次初白看的很清楚,是一张闭月倾城的脸,香腮胜雪,清水明眸的双瞳中曾经饱含过泪水,所以,左眼下面才会出现了一颗褐色的小痣。 初白曾经问过她,问她这颗小痣是不是从小就有? 那时她摇摇头,只说,以前没有。 离开人世之前的那纸信笺,孙伯仲原封不动的交给了初白,初白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没有打开来看就丢进了垃圾筒。孙伯仲还在猜测,初白拿起搁在一旁的刀转身就走,最后的脚步,却终是在门口停了停,说:她选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哐”的一声关门,仍旧是孙伯仲一个人留在了原地,空荡荡的房间只有风声来回。而那些挂在坊间中央院的许愿瓶,瓶子的瓶身碰在一起的音符,都是梦被遗落在时间里的破碎声响。 初白不相信,不相信她真的能忘得了以前的所有。 哪怕,以前的确听人说过,由人类转化成的月人,过去的记忆会被全部抹消,她也一样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那么刚韧的扬子身上。所以,就算眼前的那把淌着血迹的刀刃在迅捷攻进,她却没有在打算躲闪。 四周,在那一刻万籁俱静。 迫在眉睫的命悬一线,那把淌着斑斑血迹的刀刃被突然趋前的人影只手挟住。 莫杉赁说,“你躲都不躲,想死经过我同意了没有。” 初白被他挡在身后,捂着伤口的那只手缝也都沾满了鲜血。听出他隐忍在声音里低沉的怒,她知道他生气了,本来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勾了下唇,可惜不太成功,眼皮支撑不住的沉重。 又是这种感觉。 和十三年前一样。 没有风,身上的温度却在开始渐渐变冷,渐渐变冷,她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恍恍惚惚的有人影映入她的瞳孔,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好像在喊着什么,她却听不见。 第23章 第四章:  廊道里来来往往的有人走着,那脚步沉重的一下一下,仿佛都踩踏在他的心上。 来不老城之前,明古今曾找他彻夜谈过话。 明古今说,擒贼擒王,目标只有一个,不老城的支配者。 明古今说,散布在人世,亦或者是散布在不老城的各个势力,都只来源一个地方,那就是北庭。 明古今说,如果见到了扬子,不用念同门之情…… 现在心情到底怎样,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也不知道那个身居高位的部长如果知道现在的真相会作何感想。 心里的东西一时间有些混乱,但与此同时,却也好像有些东西在渐渐在明朗。 倚靠在身后的门舫被人轻轻拉动,莫杉赁侧过脸去看了看。 从里屋出来的千似刚一抬起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眸,有些微微一愣,但也很快就恢复之前的样子说,“知道吗?对于不可预料的事,要放宽心去看。” 莫杉赁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往里屋内看了一眼,嗓音略带着沉重,“她怎么样了?” 千似说,“你可以进去看她。” “醒过来了吗?” “或许你进去就醒过来了。”千似凝视着莫杉赁的侧脸,眸色半带着玩笑,半带着认真,他在这扇门外守了多久,她不知道,因为这里没有昼夜。可她心底的触动,就像不管过去了多少时间,她却始终都还记得,在多年前,在她离队的那天,那个抱着她死死不肯放手,最终红了眼眶哑了声音的桀骜少年。 他和她说,不论她的去留如何,他都会等她三年,就三年,一天都不会多,所以,他希望她到时候能乖乖回到他身边来,不要失约。 很多东西都被时间冲淡褪去了本来的颜色,唯独这段记忆,一直如新。 在不老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她差点认为是自己看错,一直到后来在居酒屋再次碰面,她才再次确认。 转角处的廊道口。 偷偷又从外面溜进来的全非元,看到千似和莫杉赁两个人站在一起的这一幕后,本能的就躲了起来,手里拿着的白色纸袋攥的很紧,整个人都贴在了廊道的柱子上,在这期间他们说了什么,全非元听不清楚,因为在他的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一个无声的画面。 千似的表情是坦荡的,一如她直爽的性格。 莫杉赁的肩膀在擦过她的肩膀即将要跨入屋内时,千似跟着一起转过了身,脚步却在原地不移,也没有想要一起和莫杉赁进屋的意思。因为千似只是注视着莫杉赁那只缠了绷带的手,只是注视着他那只受伤的手。 她说,“我当年,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意味深长的话语,随着那扇门舫的逐渐合上,最终在风里吹散。 她隔着那扇紧闭的门,静静的,伫望了很久。 莫杉赁的步伐在床沿边停下,窗户大开着,扎在左右两侧的透白色纱帘被晚风吹得左右晃动,院落里有樱花飘了进来,淡淡的透□□色。 初白坐在落地门舫前的蒲苇上,肤色略显苍白,头发微湿的随意散落在肩头,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三色单。 莫杉赁凝视着她安静的样子,言语是故作的轻佻,“我原以为你没有感情这种高级的东西,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失算了。” 初白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她的眼睛只是望着远处的天际,中途了没有回头。半晌,她才悠悠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曾经为了她的事要杀我的人,好像没资格说我。” 莫杉赁迎着她转过头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很暖,很明亮,和她记忆中那个人的笑容一样。纯净的足以和樱花相衬。 莫杉赁席地在她身边坐下,然后不由分说的大手一挥,就把她的整个视觉都遮住,“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会控制不住的,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他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在女人的方面花过心思,合则聚,不合则散,是他一直以来秉承的原则。可这次,他隐约能够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心底好像有东西,在不经意间的改变着。 从最初的第一次接触,吸引他注意的,到底是那个在黄昏光景中朝他回头微笑的她,还是,早在十三年前,她偷偷躲在树后面不让人发现的那个单薄剪影。 他自己也不确定。  而当时流动在空中的气氛,理应是凝重的。 可他偏偏碰上的是这么个神经粗线的主,不顾他的心情也就算了,她还龇牙咧嘴的大爆粗口说,“把我当病人看啊,混蛋。” 莫杉赁本来以为初白故意用这种把戏转移他的注意,但这个念头很快就幻灭了,刚才被他那一摁,脸色顿时疼得成了惨白的初白用手捂着眉骨上的伤口,眼睛里还含着眼泪。 莫杉赁眉心一蹙就把她的手拿开,本来止住血的伤口似乎有些裂开,触目的红在白色纱布上渲染开来。 明明是心疼的,可莫杉赁那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没想到你的血也是红色的,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笑的特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初白别扭的不让他在碰,他视若无睹的把她哪只手挡住就把哪只手捉住,一边口中还振振有词的说,“女人不要太犟,该柔弱的时候就要柔弱,别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样对一个关心的人不公平,对我不公平。” 说的跟受了莫大的委屈的,语气还很强硬。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谢初白若无其事的把视线悠悠飘忽到一边。莫杉赁低下目光打量了她的表情说,“我说真的,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还是很介意,介意维持在她和宣守拓的那段关系,也想不明白。 初白表情不很懂的回望着他,眼神明亮,没有迟疑。 莫杉赁阖了阖眼睑,却是最终妥协,自己揭自己的伤疤,自己讲明,“我说的那时候,就是我对你刀剑相向,说你自以为是,说你强夺人夫的那个时候。” 嘴角有笑偷偷溜出来,初白对他这次的反应是比较满意的,于是她决定好心的给予他答案。  动了动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 莫杉赁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她小脸微昂着,眼神里含着一层浅浅的笑意,并且真的等他靠了过来的时候,她才愿意开口说,“考究过心理学没有?” 莫杉赁定定的凝视着她的脸,目光是不明的幽静。 谢初白说,“心理学表明,人的理智只有在置身事外的情况下才能保持绝对的冷静,而在对于一个身在局内,并且还是一件让自己那么在意的情况下,人的本能,是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事情的真相。所以如果,我是在那种状态下进行解释,我想不到除了能换来你的嘲讽和更加不屑之外,还能换来别的什么。” 话到末尾,初白回头看了一眼莫杉赁。 他还是那个姿势,黑亮的眼眸里除了一片黄昏弥散的霞光,就是她的脸,一张极清晰的面孔。 “现在懂了吧,我不想被你看不起。要接近一个人要花心思的,良好的形象很重要。虽然并不是很明白明老头为什么要我带你走出阴影,听说是失恋的阴影,我眼拙,实在看不出你的痴情之处在哪,怀里的女人根本没重过吧,我觉得皇帝都没有你这样的待遇。” 人家皇帝还有一个皇后以及无数宫规管着呢不是。 “没看出来你对我原来这么上心。”莫杉赁说的别有深意。本来就是冷嘲热讽的一句反话,可初白竟然还能言之凿凿的接上说,“拿人钱财,替人挡灾,这是雇佣之道中最基本的。” 她没顾莫杉赁的心情怎样,只是自顾自的,拿了一缕头发放在人中,嘴唇微微嘟起,稳稳的就把那缕头发给夹住了。接着在是整个人站起转身,脸微微向上仰起,估计是不想那缕头发掉下。 左肩感受到一阵凉时,是在她转身之后,袖臂的一角被莫杉赁握在手间。 夹在人中的那缕头发掉落,她回看着那被握住的袖臂一角,没有任何慌乱和愤怒,表情也始终平和。“会被剁掉手的哦。” 说是这么说。莫杉赁却没有一点想要打算放的意思,好在她里面缠了绷带,该遮的地方也都遮住了,所以就算袖臂被拉开也没有什么要紧,她也不急。 莫杉赁站起身来的时候,原本映照在初白脸上的夕阳光晕被一层黑色阴影逐渐覆没。他个高,不管有意无意,只要一站在她的面前,就能把她视觉内所有的东西都遮住,然后她的眼睛里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高高逆在光景中的身影,是习惯性的,拿手拍她的脑袋,眼中还含着淡淡的笑。 他说,“你跟我喜欢的理想型,真的相差很多,想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初白怔怔的看着他。 看着从外面飘进来的樱花落在他的头发上,看着他鲜明的轮廓融进了黄昏的光景中,眼睛里的流光微微有些闪动。 莫杉赁说,“你下不了手的,让我来,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有个要求。” 他忽然移开了放在她头发上的视线,看向她的眼睛。 第24章 第五章: “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初白当时看着他的脸庞,没说话。散落在额角两鬓的发缕随着风的牵引在她的颊边左右浮动,眼睛里的光,是安静的。 有些事情,她还在衡量,还不敢肯定。 所以后来收回视线时,她状似无谓而且漫不经心的越过了莫杉赁的肩膀说,“别那么严肃,事情还没到让我们悲观的地步。我能够感觉得到,能够感觉得到她还是她,还是原来的那个扬子,她没变。” 在沉霭的落日霞光交错里,莫杉赁略有些意外地看向初白。  而几乎是同一时候。在北庭的回廊,Z径直掠过花坛的路道准备往大门方向走的途中,有两抹身高相近的身影从他的正面迎来,接着很快的就擦过了他的肩膀。  本来他也没在意,但是,对于另外一张还沾着血迹的脸,让他本是懒洋洋的状态一下子有些清醒,脚下的步伐在停住片刻后,便倒退回到那两抹身影之前。  Z先是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那张沾着血迹的脸,接着才看向旁边的另外一个身影。 月里。  Z笑了笑说,“你带着别人的东西去哪了?竟然弄的这么脏回来。” 不止脸上,她身前的衣服也有血渍,但她本人没受伤,看样子应该是近距离斩杀对手而不小心溅到身上的。 立在一旁的月里仿若看出Z的猜忌那般往扬子身前一档说,“上梁不正下梁才歪。出入管理局有你这样的局长,也难怪浮民会松懈岗位,怠忽职守,不管什么人都让通过断空,以至现在不老城的局势越来越不稳定,原来我还以为能在灭境中求存下来的应该都是清一色的能力卓绝者,没想到都是一无用处的废物。”  Z定定的看着月里,很平静的。 要是换做以往,他绝对动手了。纵使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是这次,Z竟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本性说,“以你的意思,从灭境中求存下来都是废物。可你别忘了,你还在废物的手下做事。” 月里的这一句呛人的话一共笼统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但是,就论他身边的领头人物来说,比起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上等鬼族的精英,都还要远远更胜一筹。 至于自己本身,他承认,他是在前司和遇市的庇护下才在灭境中苦苦求存了下来,没有在灭境中挣扎过,没有强烈的意识想要好好活着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懂得在灭境中求存的可怕。 既然不是一路人,他也根本没必要去和一个旁观者计较这些。 原本一切和灭境相关的话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忌讳。但是,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立场,只身孤立的就像一匹孤狼。 她清楚的告诉他,“我不受命任何人。” 几乎是盛气凌人的警告,却又完全感觉不到是嚣张的气焰。  Z看着她的肩膀擦过眼底,然后又停下,疏冷的侧脸融进夕阳的霞光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 “下次请你记住,要不然,你的下场是不是会跟某个刚从人世来的商品一样,我很难保证。” 在月里的身影即将要离开他的视觉范围时,Z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你说的那个商品,脸颊上是不是有缚月的纹印?” 不高不低,不抑不扬的声线,却渐渐有瞬息的杀气充斥在这片宁静的过道间。显然已经陷入水深火热的情势,一触即发。 临近紧闭的屋舍内,宇人傕正在和人谈论事情。 两人对面而坐,中间摆有一张小茶桌,各自身前的精美茶具内沏有色泽透彻的清茶,植种在院落里的八重樱缤纷的盛放着。 洽谈的期间,殊有透□□色的樱花花瓣落于杯中,那情景,宛如画龙点睛的一笔。 远处天际的四色暮合,所有的云朵,因为夕阳最后的霞光而全部晕染成金黄的光芒投映大地,日不陨落的现象,却是停在夕阳的最后一刻,时间自此戛然而止,草木不枯,河流不息。宛如一对情深意重的恋人许诺,你若不来,我便不老。 不老城的城名由来,曾经确实有过某段这样的传说。 在两年前,扬子偶尔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只一次,就记住了全部。 屋舍内。 宇人傕和那个神秘人影的谈话差不多也已经到了末尾。 拎起搁置茶桌中间的小壶给对方满上最后一杯时,宇人傕说,“你的意思,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吗?”  对方丝毫没有迟疑的直接而回,“人世的那些猎人虽然是折腾不出什么大的把戏,但他们的目标既然是族党的那些盟派,我们就该顺手帮他们一把。如果因此能剿灭了族党固然是好,如果剿灭不了,也是鱼死网破。” 坐在宇人傕对面的那个身影,侧光而坐,以至外面的黄昏光景只映照着他脸的右半部分,另外半部分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分明。其次,在加上他的头上戴着斗笠所折映的阴影,已经遮住了大半部分的脸,所以就算坐在他对面近在他咫尺的宇人傕,也就只能看到他的些微下巴以及围在他颈间周边的披帛,和只覆盖在左肩上的米色披风。 这个人,以前在灭境时和他们有过一定的接触,叫什么姓什么不知道。各自双方的关系,和月人一致,都是建立在同一目标上的合作。 至于外面的打斗,一开始动静并不是很大,所以宇人傕也没怎么在意。等后来发展到他们这间屋子的门舫都受其殃及的时候,和宇人傕谈话的那个人朝往门舫那边看了一眼。 数分钟前,还是一个可以让人心旷神怡的花坛。 在数分钟后,映入宇人傕的深色瞳孔中的却是一片残景。 扬子一个人静静站在一旁,犹如冰雪般清冽的脸庞沾着血迹,不带任何表情,眼神也没有焦距,看她样子,像是观战,可又说不上是真的在观战。 宇人傕拉开门舫的时候,最先的目光就是落在她身上,然后往下,是她身前早已干涸的血渍。等他不紧不慢的把目光移开,看向另外一旁那两个厮打在一起的一幕时,他才慢悠悠的开口说,“你们是想把这座院子翻过来啊还是想怎么样?精神都这么好,不如你们帮我去灭境走一趟吧。”  对于他们的对峙,宇人傕好像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 但是他的话,让月里当下就冷笑了声说,“那个鬼地方只有你离开了还会在想回去。” 宇人傕站在台阶上看她不动声色的把刀收回鞘,之后径直掠过了Z的位置,在扬子的跟前停了停,算是友意的提醒说,“走吧。”  而Z那时候的目光只直溜溜的看着屋舍内另外一个人影,他距离隔得远,再加上屋舍里的光线并不是很明亮,所以他除了一个伟岸健硕的身形轮廓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如果,是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屋内的那个人,斗笠没有遮住的左边脸颊,刺有可怖骇人的黥面。 宇人傕说,“你现在去通知一声十五,在城中古钟响三下的时候,我有贵客要在居酒屋安排酒筵招待,保护安全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Z回过神来,宇人傕已经背身走进了屋舍。 身边有人影聚拢,是北庭的护卫,其中有人类,也有月人。 为首的人在叙述赶过来的原因,Z的眼睛就凝视着其中有个人的脖颈,那轮被囚禁的弯月,缚月。 出了大门,已经有车等在那了。  Z拉开车门坐进去说,“去居酒屋。” 在做这所有的事情之前,他想要先确认一件事。 司机略显意外的回过头看他,“……不去管理局吗?” 司机的声音很小心,甚至只是试探性的相问,Z有多久没去过那里可能都记不起来了。 刚才月里说他上梁不正下梁歪,八九不离十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可Z只是望着车窗外,表情有些心不在焉的轻声应了句嗯,就再没反应。 车子一路在开往居酒屋的途中,Z一直在想宇人傕曾经和他说过的话,那时地点,是在从人世回不老城的船上。 宇人傕和他提及了十三年前的事,也和他明说了十五和谢初白的关系。 当时他在听到事情的真实情况的时候都是有些惊诧的。  十五的沉默寡言和性格孤僻,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心知肚明,虽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距离感的样子,说话也有尺有度,但真正和他相处过,并且在同一屋檐下待过的人都知道,他实际上隔了你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可能。 看上去给人感觉的确是很有质量的一个人。肤白俊美,又安静平和,就算没有笑容,也给人可靠和安定。但是,但是却牵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的世界好像都与你无关,你无法去涉足,也无法去打扰。他将你无声的隔离在外,你看着他就在你眼前,再没有然后。 所以Z始终觉得,像这样的一个人,会喜欢上某个女性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其次再加上和他有关的事物也不多,伸出一只手掌都能数出来,余下的便是一片空白。 唯一让Z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见到十五的时候。 在北庭的薄雪园,他和遇市走在一起。 两个实力相当的人,就连背影看起来都那么相得益彰。  风吹褶樱花飘落的狭长走廊,在暮霭黄昏弥散的光景中,渐渐形成一副极美的画卷。 第25章 第六章:  车内。 忽然一个急刹车,本来就心不在焉的Z一时没掌握好平衡,身体猛地前倾,额头差点就磕在了前面的座位上。 司机惊惶的神色余悸未退,脑袋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全是嗡嗡嗡的响声,事故发生后,他呆愣的望着玻璃前方数秒,自己有没有受伤不知道,反正他醒悟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回过头询问Z的状况。 语速颤抖,焦急,还有后怕。 当时静了半晌,Z才用恶劣却又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的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的姿势前倾,脑袋低着,双手扳在前排座位的后翼上,看不到表情。 司机慌忙的解释说,“不是我,是路道上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声音,渐渐隐没在了喉咙口。那个司机仿若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很快的拉开车门下车。刚才横冲直撞就跑过路道的人不知是被撞到地上的,还是自己在紧急时刻意识到危险腿一软,身体前扑摔倒在地。 司机居高临下的走下车要破口大骂时,那个攀爬在地上的身影所穿的制服让司机大跌了眼镜。 也是这个时候,Z从车内走下。 司机表情不是很好的伫望向他说,“是管理局的职员。”  Z捂着鼻子,刚才好像是撞到了鼻子,所以他才没有抬起头。 攀爬在地上的人,一脸伤痕血渍,原本端正整齐的制服也破烂的不成样子,他好像已经没有了力气站起来,从瘫倒的地方到Z的脚边,他都是用手,一路爬了过去。 那情景,仿佛就像是一个将死的人,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息来到一个可依赖人的脚边,抓住可依赖人的裤脚。 司机问他说,“发生了什么事?” 抓住Z裤脚的人艰难的回头看了司机一眼,然后看向Z,说,“有商品,在局所闹事。” 当时Z的反应,似乎是疑惑要大于震惊那般。捂在鼻梁上的手渐缓放下,出于下意识的,Z转过头朝往司机的方向看去,司机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朝往他的方向看。 管理局内。  平时按部就班的岗位空无一人,摆在接待处的桌椅和隔门全都被毁坏,那些横七八竖躺在地上的人影都因为身体的太过疼痛而缱缩在一起,面色如土,另外还有个别人的颈部被卡在隔门上,那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之就是出不来。 到处都狼藉一片,惨不忍睹。  Z在局所的门前下车后,就径直路过了院落,踏上台阶,天边黄昏的暮色在他的背部逐渐隐去。 随即映入他眼帘的场景并没有让他有多惊讶,甚至连怒意也没有。紧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时,Z紧紧注视着那条通向槅门后的走道,如他所料,很快就有人影从里面慌乱的跑了出来。 不过那个跑出来的人还只是和他刚照了个面对面,由后笼罩过来的黑影便一把勒住那个仓惶逃出来的人的脖子往左一拧,骨头咔嚓一声响,那人就没了挣扎。  Z站在门口瞥了一眼被放倒在地上的人,然后目光上移。 问,“你在干吗?” “他说是□□□□,你要不要来一份?”初白回过头,目光直接落至门口,看到前来的人是Z后,她平平无奇的抬开踩踏在人尸体上的脚,正转过身面对着Z说,“很熟悉的一张脸嘛。”  被人抓起来胁持在一旁的全非元已经彻底忍无可忍了说,“女人,你闹够了哦。” 初白对这一幕从一开始就视若无睹,现在自然也不例外,她的眼睛里此时只倒映着Z的面孔,而周围的一切事物,对于她来说好像全部都隐没在了黑暗。 来这之前,她问过全非元,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全非元那时候一点都没有打算想要告诉她,反正他头一扭,拽的很。 当时莫杉赁也在,对于全非元目中无人的态度,莫杉赁静静看了看他,然后不动声色的一把就将他拎到了门外。 初白不知道莫杉赁对小鬼头究竟是说了什么,亦或者是做了什么,总之等他们再次进来的时候,小鬼头眼泪汪汪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欺负小孩。 谢初白有种看到下红雨的表情望向莫杉赁。他神秘一笑,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摸样。 小鬼头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觉醒过来就到这了。 他还说,要不是千似,他可能早就饿死了。来到不老城后,他偷过抢过,都已经无恶不作了,因为知道了自己没死,所以就还想要活下去。 话到最后,可能就成了一个卑微渺小的愿望,而平时那些张牙舞爪,目中无人,似乎也不过只是个没地方撒娇的小孩在闹情绪。 初白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嚣张是在码头的工厂,那时候他刚好也在熟睡,当时说要把小鬼头当做筹码的人,而今和小鬼头在同一空间地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脚下的步伐嘎然停住,不同以往的,初白看向Z说,“我有一笔账要找你算。” 她现在说的这句话,和在来这之前,莫杉赁对她询问说的那句“你是不是怀疑是Z,把这个小鬼弄到不老城”的话,开始重叠。 全非元眼角抽动,声线低到了最低点命令,“无视我的话无视我的存在也就算了,可你现在要是敢不顾我的死活试试。” 听上去似乎是恼怒,但实际上却透着害怕,只不过这股害怕,透着倔傲。 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刃有血迹渗出,刚才如果不是他开口说了话,他想胁持他的人早就已经被她刺激的动了手。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做得出彻底无视人质安危的事来。 有过前车之鉴,她已经放任过一次他不管了,现在要是在放任一次不管,可能真的会…… 捕捉到她眉目的顾虑和内心的动摇。Z颇含深意的说,“看样子这个小鬼的确是你的软肋。” 原本是站在门口处的Z,现在是站在她的身后。悄然无息。 一直到他说话,谢初白才蓦然感觉到身后的气息,神情也是这时候才有些清醒自己的处境,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反应过来还只是刚一转身,持握在Z手中的军刀便毫不容情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刀鞘微微剥离了些,泛着冷冽寒光的锋刃抵着她的喉口。 她看到持握在Z手上的那把刀的刀饰以及护手上的绑带,颜色和他身上着装的色系相辅,刀饰也是她所熟悉的,是蛉叶,不过不是记忆中的红与白,而是纯深的青色。 居酒屋的后院屋舍。 紧闭着门舫,却大大敞开落地窗棂的屋舍里,一抹月白色的落寞背影融进夕阳黄昏的暮霭,前方院落风吹樱落的光景,在夜畔的晚风中,渐渐拂散。 永远定格的天空上方,得不到的回应,冗长沉寂。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静,那么静。 好像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屋外。 转角处的回廊里有人仓促的朝往这边走来。接着,就是他这间屋的门舫被敲响。 他没回头,只说了进来。 门舫很小心的往左推开,跨过门槛线,前来的人停在门口三步远的地方,背对光,正面隐没在了昏暗光线中,似乎是在汇报着什么。 知助说,“把她带到这里来吧,我这里刚好也有事要找她。” 站在门口的人轻却沉稳的应下,最后退出去的动作都是极其恭敬而谨慎的。 初白和全非元被绑着双手,一路由人领往那间屋舍的途中,两个人的争吵声就没停过。 全非元在怨念初白,在怨念初白的擅自主张。 他说,“本来一切都可以好好的,一切也都是好好的,就是因为你,自从碰见你之后就没发生过好事,千似露出了那么难过的表情,还有那个凶凶的男人在一个人的时候安静的样子,虽然也很讨厌他,谁让他老是欺负小孩,出去玩也不带着我,但是,要说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却讨厌不起来。就只有你,爷爷给你钱让你保护我,你不当回事就算了,竟然还违背我。还有现在,这又是哪门子的事,我死了你很高兴吗?看到我没死你失望是不是?心肠这么恶毒,活该没人关心你,死后下地狱去吧,我会诚心祈祷你永不超生,而且你也就只有这点值得人记住,其他一无是处,听好了,是一无是处。那时候真该多下点药毒死你……” 之前在谢初白被关押在仓库,他去给她送吃的,口里说的是千似的意思,但事实其实不是。那包吃的是别人给他的,那个人告诉他说,只要他把这包东西给关押在仓库里的人吃了,就答应他,送他回人世。 换句话说,只要谢初白一死,他就可以回去。 后来计划失败,他看到希望在眼前落了空,他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谢初白却好像有些豁然开朗的说,“我还在奇怪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没死,原来是你手下留了情。” 不是冷嘲热讽,是很平常的语气。 全非元脸一扬,视线望向别处,一副不屑与她为伍的样子。 走在最前的人的说,“到了,你们进去吧。”  绑在初白和全非元手上的绳子,有人在门舫前帮他们解开了才让他们进去。接着再是屋舍槅门的一开一合。他们仿若伏地请罪那般跪在木板上,内院里有光线透过敞开的窗棂投了进来,映进他们的瞳孔。 那个高高立在落地窗棂前的月白身影走过来看了看他们说,“这次闯的又是什么祸。” 初白回,“纤介之祸。” 全非元在一旁细细嘀咕说,“纤介之祸?你把人家的局所都一锅端了还纤介之祸?做好死的觉悟了没有。” 初白抬手一掌就拍在全非元的后脑勺,也不管全非元现在是前额贴地还是被拍了晕过去,总之在面对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投过来的目光时,她立马郑掷其声的正经给出反应说,“童言无忌。” “要我帮你吗?”很直接的开口,迎上微微含笑的眼眸,眉前的发缕被风吹的左右浮动。那时身后光景,斜阳如血。 第26章 第七章:  大街上,全非元的双手往身前一合,“啪”的一声说,“就是这样咯,本来还以为死定了。人类在不老城犯事是要下处死令的,但是没想到那个男人开出条件说,只要她愿意帮他陪一个贵重的客人一晚,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莫杉赁的眼睛只看着前方。其实这件事情的一开始,他就清楚她会有这个想法,不管是不是想要弥补上次的遗憾。  而身处在这座城中的人想要出城,就必须得先通过管理局的认同。 他想,这大概就是她去管理局的目的吧。 嘴角微微弯起,莫杉赁伸出手很粗鲁的揉全非元的头发说,“现在知道了吧,她其实并不坏。为了想要把你送回人世,送回你爷爷的身边,她可是费尽了心机,做人要懂得感恩知不知道。” 全非元不是很领情的甩开莫杉赁的手,脸颊气鼓鼓,“你喜欢她你当然这么说,情人眼里丑八怪都能是西施,把事非黑白颠倒就更不用说了。” 话到末尾时,莫杉赁有意低下目光看了一眼,明明稚嫩的可以掐出水来,但是体内的感情,却好像很冷漠的样子。 “对了,你要去北庭干吗?那里我们是进不去的。”恍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莫杉赁,全非元不知道他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脚下的步伐渐渐停住,全非元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莫杉赁的面容,看着他分明的轮廓融进了夕阳的光景中,没有深浅,回过头来时,仍旧是松散的淡淡一笑。 接着就听到有钟声响起,在这片灯火阑珊下的街道。 全非元记得,这是自那之后的第三声钟声。 居酒屋内,一切都如其发展,整个屋室的暂停营业,只为某一个人服务。  而那些齐齐行走在精美如画的内部回廊上的皑皑人影,也仅以一人为首。 亮泽如梨花映雪的丝缎罩衫婉转流光,窄细的红色绦带,冰雪之肤,还有画在眼尾角的那一抹酚红。 在放她出那扇房门前,知助和她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那个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脚步也越至他的身后,两人背对背,隔着一步的距离,各自看着各自的前方。 他的声音,就是在门舫被拉开后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整句话里,她好像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十五。 后院的精美屋舍。 宇人傕靠在院落的樱花树上仰首天空,左边腰间挟着稚刀,远处夕阳的暮色漫在他身的一侧,然后在另一侧投下阴影。四周,温度凉薄。  Z席地倚坐在门舫边,一腿伸直,一腿微曲,刀就搁在一旁,阖着目,散落在他两鬓边的发缕被风吹着轻轻浮动。 就这样,许久。宇人傕才说,“原十一天禁之一吗?”  门舫边,Z阖着的眼睑缓缓睁开,天际的薄暮微光折映进他的瞳孔。 知助站在门舫的另一边,只作微笑。他相信,宇人傕之所以重复这句话的用意,是心中已经有数,而不是疑问。 远处的回廊口,有人步履匆忙的朝往这边赶来,神色焦急。 从居酒屋.中粤通往上廷的过道,在刚才,遭遇了一场恶杀,怒绽着白色八重樱的左右门舫上溅着血迹。 樱花变了颜色。由纯净的白,变成了残酷的鲜红。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经过,因为没有活口。 然而此刻。映入初白视觉内的范围的是,一个渲染着落日霞光的单薄剪影,身上的衣着,仿若是身在欧洲古国的军戎体系装扮。及膝的外套风衣,洋装衬衫,军裤,军靴,左边腰间别带着稚刀。 头发不是很长,散落下来刚好到肩膀下面一点,现在她是扎上去的。所以初白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那个在她后颈间,但有一部分被衬衫领沿遮住的刺青图腾。 地上有鲜血滴落,从她的指尖。 迎面经擦过皮肤的风吹起额前的发缕,发梢有些微微过长,以至遮挡住了她的眼帘。 气氛,一直沉默。 旁边不远有人在摆着地摊,是玩具之类的东西,初白不声不响的走过去蹲在摊前挑了几个看,另外还有几个小孩,因为都只摆弄不买,摊子的老板就很霸权的说,“不能乱摸,要么就掏钱买。你你你,给我停手。” 摊子的老板仿若是看出这是一群穷鬼的样子,恨不得避而远之。 有声音就很懵懂的问他说,“要是眼馋的厉害,不小心摸了怎么办,剁掉手吗?” 初白乌合着那群小孩瞎起哄,笑容在她脸上依旧,哪怕和人争论的脸红脖子粗了,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目光炯炯的面对眼前,理粗气壮。 扬子走过去给她付钱,是不老城的钱币,位数不小。 刚才小摊子的老板只差没动手轰她走的态度,立马就花开三月又一春的眉开眼笑了起来。 初白很鄙视的瞄了他一眼。 选好几个自己中意的,手一伸,让给找钱。  本来扬子说的是不用找了,但是放到她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小摊子的老板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好发作。 那时候她心里乐坏了,有种出了恶气的神清气爽。  扬子看了看她手上的东西问她说,“买这些小孩子的玩具做什么?” 初白微微笑了笑,眼睛看着前方的天际,“要送一个小鬼回人世,这些东西让他在船上无聊的时候玩。” 随着她话语尾音的没落,扬子本是走得极慢的脚步停了下来,开口时的语气也好像是早就下好了决心那般说,“你也一起回去吧。这条路,我一个人走就够了,你没必要在淌这趟浑水。” 初白有些茫然的看向前方的那个身影。她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原之前,在居酒屋的过道里碰到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时,初白是有些吃惊的,她没想到她会亲自主动找来。 停顿了片刻,扬子接着继续补充说,“而且,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不想你淌这趟浑水,不想你成为坊间利用的道具,所以,他才会那么用心的找遍你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才会在大家找到你之前把你找到,故意把你放走,让你好好躲几天,细心交嘱你,让你不要露面。所以我,想帮他完成没有完成的事,至于眼下的这条路,我一个人走就够了,你没必要留在这里。” 初白带着重新估量的目光看了看扬子,半晌,才静静开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上次那个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的意思?” 她指的人是月里。 扬子没有一丝犹豫,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就给予出回答,“我的意思。” “目的呢?” 两个人,两抹身影,一共隔着不到十步远的距离,扬子怔怔的看着初白,有些东西好像在那一刹间明朗起来,眼神随之也变得清醒,情绪涌动。扬子可能对初白,对初白对她的怀疑已经有所察觉,她兴许也有可能想过,或许在这个时期所有的人会怀疑她,但是,在这全部概括的所有人里,她没有想过初白。 视线在最后被收回。 控制住情绪,扬子说,“我之前说过,我想帮他完成没有完成的事,想要你活着,不想看到你死在这里。” “……我留下来就会死吗?”初白看着她,言语里没有丝毫情感的表达,一直都是很稳定的,习以为常的像是审讯,无关紧要的一场审讯。 面对如此不被信任的语气,扬子终于忍无可忍,眼中泛着红,言辞变得激烈呵斥。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和你现在在一起,一同被安排的居酒屋的那个人,他是间部的副长,完成使命后,他有指令杀了你。或许,因为你体内流着的是鬼之一族血统的原因,他可能仅凭一人之力杀不了你,但你不要认为这次来不老城只有他一个人,潜入不老城的,还有一个番队的人数,那个番队的性质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有一点不会变,所有只要是坊间的部员的,都有一个本质,不择手段,为了消灭目标,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坊间的情况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还有你身边的那个人,永远不要以为他是一个简单的人,他藏得有多深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月人的控心术对他没有用,这说明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发泄,眼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滚烫的泪滴擦过脸颊的皮肤,最后烙出是视觉看不出的伤疤。 她知道那么多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传达。 她知道他身边待着这样一个危险的人,想告诉他,张张嘴,可连些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隔了他那么远,无数座城池,还有一片没有边际的海域。 “回去吧,离开这里,避开坊间的视线。”扬子的语气是倦倦的,仿若是在低声请求那般。 气氛,不知怎地,好像又安静了下来。  初白没说话,也没作任何的表态。但是说到回去,对于她来说似乎不太可能。 扬子回过头凝视住初白的脸庞,眼睛发着红,闪着泪光,在这之前,宛如被冰封了一层的表情也微微有了松动,像是想了很久,才低低的开口。 “如果你不回去。与其让你死在他们的刀下,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初白看着那把携带在她腰间的刀刃拔出,泛着冰冷的光,映着天边黄昏残阳的颜色,和迎面吹过来的风向一起,直直横在了身前。而刀尖所指之处,不偏不倚,刚好是原有的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上。 一个被忽略的位置,就近在不远。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发生的风以玉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 谢初白和扬子,在她的印象中并不陌生。  虽然交集不多,但是,却有一定的了解。 两年前,那个用了不到数分钟的时间就斩杀了差不多一个军队人数的刀法,她怎么可能会忘。 夜之当时也在,他是亲眼看着扬子被人救下,然后,也是亲眼看着扬子离开的。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了这样的一句话:就这样放走了?  而夜之给她的回答是:我希望以玉小姐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话的余音还在耳畔,人已走远。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夜之庇护某样东西。 还是人类,一个女人。 第27章 第八章:  在返航的路程中。 谢初白让船上的医护人员给扬子做简单的伤口清洗和包扎,而她自己则靠在屋室的门舫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携带在腰间的军刀也只剩下一把。 刀身有三尺长,黑韦檀木的刀柄,护手上绑着红色绳线,位及刀镡下方的二足中段,编缠交错着蛉叶。 扬子在接受伤口清洗好了之后包扎,她依旧还是那个姿势,眼睛看着外面,身上溅着血渍的衣服也没换,脸颊的血迹也没洗。 等到那个医护人员挟着医药箱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才微微回神,然后随着医护人员所看的方向端详了一会坐在床沿边的扬子。 屋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扬子朝往初白的方向走去,接着,打量了初白挟在腰间上的刀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还有一把。” 用双刀的人,身上只带一把刀,不是太奇怪了吗? 初白那时看着远方天空的颜色说,“还有一把是在这,光是用眼睛看是看不到的。” 她指着心口的位置,回过头,唇角微微弯起,脸庞的一侧辉映着天之彼方的浓重暮色。 如果,把在某个阶段的女孩子比作是开得正盛的花朵,那么,扬子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白色罂粟。最纯洁,也最残忍。 初白说,“你就不怕上了贼船吗?要是把你卖了的话,价钱一定会很理想,我最近可是正穷得叮当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缺钱的人更可怕了。” 为了钱,良心道德可以都不要,理性也会丧失,人生观也会随着扭曲而改变。那时候身临其境的人就会明白,没有良心可以苟活,但没有钱,却寸步难行。 她现在的状况,差不多就是那个身临其境的人。 有一笔买卖摆在眼前,很难让人不动歪脑筋。 最主要是还都谈判好了,就像周瑜攻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初白说,“我把你献给了一个高官,是海军少校,现在只等船开出了这片黄昏暮色,你就可以看到蓝天白云下的海域上有人在等候迎接你,以后你锦衣玉食,高处人上,可要记得在心里由衷的多感谢我几次。” 从头到尾,扬子的情绪都没有多大的波动,肆意飘扬在空气中的气流把她散落在肩头的头发吹乱时,她也就只是轻轻把颊边的发缕挽到耳后,眸光平和,“这就是你说的要用我的人生来做交换?” 初白有些讶异她的平静,“你不相信?” 扬子微微笑说,“我相信啊,从你报出自家名号开始我就信了,你说你是佣兵,隶属老爹孙伯仲麾下。”  放慢的语速,略微停顿了片刻,表情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才接着继续补充说,“所以很顺理成章。这其实跟天底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差不多是同理。一个你熟悉的人,救你都还要建立在有一定感情的基础之上,更别说你我以前都素未谋面。”  很看得开的心态,没有一丝丝不满或者是浮躁,情绪也很稳定,仿若是在对待一切很习以为常的事。 初白把头歪着贴在门舫的橼边,脸侧着看她,“那你是相信我是纯粹受利益驱使才救你的了?” “没有。不过我应该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助你刺杀那个海军少校。”轻柔却果敢的口吻,像极了她此刻的眼神,流露出善良,却是泾渭分明。 初白看着她,没有惊愕,只是疑惑。 扬子贴着一层纱布的嘴角缓缓绽出笑意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但是有些遗憾,我都知道了。” 很安静的叙述,带着些微歉意。 有一定信心的人不会自责,所以只是叙述。况且她会发现这一点完全是下意识的,很多时候的反应都是出自本能的知道,然后进行判断和分析。 初白和扬子在意的地方不一样,扬子在意的可能是,事发之后事中人的感受和立场,也就是初白的感受。而初白在意的是…… 扬子是怎么觉察到,她,是在试探她。 买卖的确是有不假,答应了对方准时交货也有这件事,但不过是徒有虚名,是圈套。 可如果扬子在这个时候心死认命,亦或者是听到对方是高官少校心动摇了,谢初白也想过成人之美,顺水推舟送她一行。这样以好让她和那个高官少校一起,在这片没有边际,也看不到尽头的海域上,从此长眠。 然而此刻,面前的这个人,这双眼睛…… 审量了半晌,却终是将视线不动声色收回。 谢初白脸不红,心不虚,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向扬子问,“关于刺杀,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坦诚的态度,还不露声色,完全一副被揭穿了伪装之后仍然不耻下问的敏而好学。 扬子没说话,只做了一个眼神示意,示意让她看屋内的壁前,摆放在那么一个大支架上的白板,却单单只贴着一张一身戎装的男人照片。男人的面孔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一道叉。×,是杀的一部分。 这个符号,用坊间的术语来讲解的话,是必死令。  而对于佣兵来说,可能是下定的一个目标。初白刚才自己也说了,等出了这片黄昏的暮色,才会有人等候迎接。这就说明目标还活着,所以她目前的状况是,正等待时机下手…… 一个花费那么大精力救她的人,她愿意相信她的人品,虽然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促使她愿意出手相救,但是,这样就好了。心底有了踏实感,胸口的虚冷也有了充盈,可以不用在害怕,不用在一味的抵触,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变成另类而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无法回到,心中所挂念的,那个他的身边。 浅浅扬起在她嘴角的弧度和眼底的泪光,映在初白的瞳孔,那么小心。缠着白色绷带的头部被裹了一圈又一圈,其余还有脸颊,手臂,身前,都无一避免。 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打在身上的温度是冰凉的。 初白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天际,同样是一片的暮色,落日浮沉在云层里只露出半个圆形,波光漾动的海域水平面折射着光的影像,那颜色金黄,趋流着一层一层被风吹褶皱起来的波纹粼粼闪动。 初白有种预感。 船,已经开出了不老城的范围。 门口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的时候,扬子看向初白,说,“我去开门。” 只是打声招呼,所以没等初白反应她就朝往门口走去。 初白原本想置之不理,说真的她是有那个想法的,双眸一合一开,只眨了个眼,脚下的位置就临近在了扬子的背后,手也随之搭在扬子的肩上,秉承了不耻下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说,“对于伤员而言,还是乖乖待在屋里数绵羊比较好。至于外面的礼物,我收下了。” 微微笑着掠过本是立在眼前的人影,香樟木门“哗”的往左推开,又“哗”的往右关上。 一切,都改变的那么猝不及防。  而她就像是这桩风险交易的投资者。 一边是利益,一边是某个人喜欢某个人的样子。 两端孰轻孰重? 答案,在她看到那滴渲染着黄昏暮色的泪光时,其实就已经有了结论。只不过当时那滴泪光在渐渐形成凝聚的那一刻,倒映不出她现在,四面楚歌的恶杀绝境,被浓重血腥和黑暗包裹的屋室,有无数人倒下,同时也有无数人再次汇集聚首。 这样没完没了的循环,她只一个人的力量,无论智取还是硬夺,都举步艰难。更别说,对方还是有备而来。 身边带了这么多人,每一个人似乎都拥有最前线的作战能力,不管是出手之快,还是动作之迅猛。 那一个个身上所散发出的血腥和罪恶。  ……几乎都是,她最熟悉的,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海军,而是和她一样,是佣兵。 在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由左边背部蔓延开来的剧烈疼痛感顿时覆盖了她所有的感官和知觉,弥漫在唇齿间的血腥味,也在顷刻之间扩散到了整个口腔。 有鲜血滴落。 从一小滴的晕染,到最后的背部衣物全部染红。 周围,好像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呼吸,沉重的喘息。 压抑的几近迫人的气氛,没人敢轻举妄动,喘息声只一阵后,便悉数凝神屏息。 一个在之前被她以刀贯穿整个身体的人倒了下来,接而“砰”的一声巨大声响,在那个人倒下之后,是整个房屋一侧的崩陷倾塌。 灰暗的空间,顿时硝尘弥漫。 涓涓淌过她刀锋的血痕,在泛着冷冽寒光的利刃上,缓缓下滑滴落。 她回过了身,白的仿若是一张纸张的脸,带着浅笑,可那双眼睛里,却干涸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站立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被她这个样子一时吓得松开了手中的刀柄,脚下的位置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还没回过神,脖颈已经被她徒手掐住举了起来,脚尖也已经有些离地,在挣扎间,他试图用手扳开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可是不知道是他使不上力气,还是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的力气太大,他的挣扎对于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来说,根本构不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威胁。 初白那时候只是笑,由最初的淡笑,到至今的唇角弧度咧到耳根。 像她这种鬼畜的表情,给人一种享受战斗和血腥。 却让看得人,不寒而粟。 第28章 第九章:  没有人敢吭声,也没有人敢靠近,只是气势薄弱的包围着,扬着稚刀。 屋室的另一角。 有一个高壮魁梧的身影在尘烟弥散中渐渐清晰,他的面孔和曾经被初白订在板上审量过很久的那张面孔不同。初白所看到的那张面孔留有胡须,而且有一定的年纪。而面前的这张面孔,坚硬粗狂的轮廓线条,仿若鄙睨一切事物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口里叼着一只大大的雪茄,一排牙齿齐齐的露在外面,且左边的脸颊上还有一道伤疤,从眉骨上方,到眼睛的卧蚕下方起,一直延伸到嘴角咧开时的位置。 这还只是外貌上的区别。 着装上看去,虽然同是军装,但她所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人,却是一丝不苟的衣冠楚楚。而面前的这个人,军装大衣的扣子也没扣,象征着身份礼仪的海军帽歪歪斜斜的戴着。全身上下,唯有一点清爽,就是他两边鬓角的头发,修剪整齐的宛如刀削。 从事情的一开始,他是唯一一个一直在旁边受着人守护而旁观的人。纵使局势发展到此,他也依旧不慌不忙的吐着烟圈。 就近在他跟前,有个手握着刀发抖的人。一边小心的留意着局面的状况,一边回头语速结巴的询问他说,“部……部长,现在该怎么办,副部长他……他……” 余下没有说完的话,被他一掌捏住了下半张脸迂回肚中。 有人听到声响往后看时,刚才说话的那个佣兵已经被撂开了一丈多远,可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的阖着眼帘从大衣的内侧口袋掏着什么。 有人对这一幕唏嘘,但不敢发出声音,哪怕一丁点。  而那个被初白掐着脖子,脚尖彻底离地落空的人,力气仿若是消耗了光那般渐渐放弃了挣扎,本来扑腾在空中的四肢,也变得安分下来。 这一幕,让包围在四周人影的瞳孔在眼眶里急剧的扩散开,那么多个人,竟没有一个对这一幕是不惊愕的。 谁会相信以遐迩著闻的坊间佣兵部的副部长就这样被一个女人放倒了? 这个结论对于他们来说,在短时间内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可也就在他们觉得事情的真相太过难以置信的时候,原本被掐住脖颈没了挣扎的人,在听到子弹上膛的声响后,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突然骤然握紧那只掐住他脖颈的手用力一拧,虽然只是瞬间,他却使足了全身的力气。 他知道刚才自己所听到的子弹上膛的声响,是那个把海军戎装当做日常装穿的男人扣动了扳机的原因。而他之所以在最后一刻哪怕是死也要挣脱掐在脖颈上的禁锢,是因为他不想成为那个男人的绊脚石。 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死,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 口里叼着雪茄的男人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他的双脚已经落地了,只要假以时刻,他很快就能把局势扭转,至少,可以不用在受敌方威胁。可是他没有再给他时间,扣动了扳机的枪口已经对准那个方向,叼着雪茄的双唇略微动了动,很直截了当的三个音节发出,“结束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在平常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在那个时候听起来,却特别像,“都一起去死好了。” 那种无谓凉薄的语气,和一连从枪口发出的几枚子弹一起直直袭来,其中只有一发打在她的手臂上,其余的几发都悉数被一一避开。  而之前那个被掐在她手中的人,此刻被她护在身后满脸狼狈的坐跌在地上重咳。 口里叼着雪茄的男人说,“最后一发。” 子弹一旦从枪支的口端发出,就像开弓离弦的箭矢,只有速度,方向轨道却无法操纵。  躲过的这一发,紧接着第二发猝不及防的迸射而出。叼着雪茄的男人咧嘴淡淡笑了笑,一股浓重的邪恶气息扑面而来。在那个时候,他的姿态,他的表情,都无一不在说明了四个字,兵不厌诈。 静寂的空间里,有钢铁碰到钢铁碎裂的声响。 刚才,从他手里的枪口迸射出的那枚子弹,和初白的那把纵贯在空中的刀刃锋口上分裂开来。叼着雪茄的男人目光一亮,多了些兴趣。待他徒手用另外一只手挟住初白在瞬间劈斩过去的刀刃时,他高高的目光低下,叼在口中的雪茄焰火,忽明忽灭。 看上去,他嘴角的弧度仍然是大大的咧着,不是笑,却也一点都不在意握在手中的利器威胁。戴在掌上的白色手套被割破。很快,就有鲜红色的血液透过他的手套渗了出来。 他说,“虽然有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感觉,但终究不过是个女人的力量。亏我一直还以为会有人来支援你。没想到你真的是一个人,以至如此下场。我该说你是太过自负,还是该说你,胸大无脑呢?” 随着最后轻佻的话语,他的目光坦然的落在了她身前的凸起上,衣底料下的柔软,让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些意味,握着刀刃的那只手臂只是略微使力,她的整个人就被圈入臂弯里,粗犷低声在耳边的,是那犹如性/骚/扰的狂妄低言。 “不如跟我吧。” 初白微微笑着,答,“你是在向我告白吗?” 她的表情天真而无邪。 在一旁,一直目睹着这一幕的人视线往下时,才恍然发觉她那种笑容是建立在一种怎样的环境之下。握着长刀刃的手是被克制住了没错,但是,另外一只不知道是什么握住短刀的手,在她微笑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泛着寒光的锋锐的刀尖,正在直直插往身后人的腹部。 坍塌的屋室左侧,在这个时候突地传来了重物倒在地上的声响。 初白的笑容和动作也都停在了那一刻。 无数人纷纷侧目,转身。随即让开的一条道,初白那双本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瞳孔,渐渐的,映出了那隐没在灰暗光线处的身形。 当硝尘褪开,灰霾被外面折射进来的夕阳从脚边驱除,那抹身形就变得极为清晰起来。 扬子收回刚才出刀斩击的姿势说,“为解决你留在门口看守的人花了一些时间。怎么样,你还好吧。” 她额头缠着布条,一只胳膊还挂着绷带,在之前挽到耳后的发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散落在了颊边。  而此时仍以臂弯圈住初白没放的男人直直的看着她说,“间部的部长夫人。” 他的言语颇含了深意。 扬子将放在初白身上的视线移开,落至她身后,许久。 后来。 当双方都把事情说清楚道明白了,初白再次从扬子口中听到她叫那个口不离雪茄的男人为千璟部长的时候,脑子总觉得有些短路,那种感觉就像是某一条原本应该是一气呵成的思绪,却出于某种原因突然中断了那般。 她觉得,现在根本不是纠结对方是不是自己人,亦或者是谁盯那个海军少校比较久,在亦或者是那个叫千璟的取了倒霉鬼海军少校的狗命后,阴差阳错的发现了海军少校有这么一桩交易,并且,交易的筹码还是他好兄弟的女人的问题。 以上种种,都特么的不算问题。  对于她来说,她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之前他妈的是哪个混蛋在背后□□一刀的?”  被五花大绑似的绑在病床上,痞痞的口吻中探不出任何怒气,但是,但是,却给人一种体内的心肺肝都烧到沸点的阴森恐怖。 在邮轮上的病房内,那个名为千璟,被人尊称为千璟部长的男人在舷窗旁逆光回首,他的身边还站着扬子,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期间还沉默了很久,气氛好像一直都很肃穆。而初白的这一出声,恰好适时打破他们的僵持不止,并且还开阔了另外一个可怜兮兮,形只影单靠在一旁的家伙终于有了事做。 他怀里抱着刀,脚下的位置往前移了两步,一手指着自己,“我?” 不是肯定的口吻,而是疑问。 接着他很快就收到了舷窗旁两双眼睛的齐齐注视,本来他也没想抵赖,只是承认的有些慢半拍,并且无奈。“好吧,是我。” 初白被包扎的只露出一只眼睛,人还躺着,所以朝他看过去的时候略显得有些吃力的说,“过来,可以坐床沿边来。” 有些艰难的语气,羸弱的。 那谁副长没动,眼睛隔着距离望着她,“你是想杀人藏尸吗?”, 初白摇摇头,很诚恳的回答他说,“不会。” 他想了想,终还是携着军刀走了过来,纯白色的被单,笼罩上一道黑影,床沿边也因为他坐下,重力顷刻往下压而有些沉了下去。 初白侧过头,目光毫不避讳的直直看向笼罩在身上的那层阴影人的脸,语速很善良平和的补充说,“藏尸不会。顶多,只是让你双倍血债血偿。” 他没有表情的伸出食指,不是让小声说话,而是木木然的指了指眉骨上的创可贴,说,“我也受伤了,差不多算扯平。而且那时候我不出手杀你,难道等你杀我吗?” 一副理所当然是自卫的口吻让初白的眸光敛了敛,他个半调子面瘫,总之她已经不想和他对话了。目光飘飘然的移至另一边。 自己是怎么从渡往不老城的船只上转移到这艘邮轮上的,她已经没多大印象了。 今天的话,她睁开双眼的第一眼所看到的事物,很巧,也是黄昏。 可是她却再没有当年的那种心情,再没有了当年的好运气。 她变得浮躁,变得讨厌这种氛围,极为讨厌。她讨厌在这片明明都是一片天底下的暮色,睁开眼,却再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 她努力试着将摊开的手紧握,在摊开,什么都没有。唯有堆积在心底的失落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那种感觉几近要把她淹没。 如果,她说如果。上天还能给她一次遇见…… 如果,还能再给她一次遇见。  绷带下,原本僵硬的唇角不太成功的扬了扬,眼中亮泽如琉璃的光,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黯淡了下去。 坐在床沿边的某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在看了看摆在床头柜上的清粥,紧接着,他把手里的刀不动声色的搁下。 嘴角边有股粘稠的温热淌下来的时候,初白的眉心皱了皱,感觉很奇怪的转过头。而本是拿在某个副长手里的羹勺尖端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牙龈根处,她当时还不明所以的发了会愣,等到牙龈上的疼痛感传遍大脑神经时,她的眼睛里刹时有红血丝迸出,随即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右手一掀,整碗黏糊糊的瘦肉粥全倒在他的脸上,碗摔碎了一地。 免不了,又一场灾难的发生。 看着被从床上拽拖到地上的初白,看着那两个人互相推掐厮打,□□味极浓的一幕,站立在舷窗边的扬子静静的绽出了笑意。 在这之前。 千璟问过她一句话,问她和初白是什么关系,但是又没等她回答,只是煞有介事的告诉她说:如果是朋友的话,要好好珍惜啊,这可是一个愿意为你死的朋友。 第29章 第十章:  一个,愿意为你死的朋友。 这句话,那么久过去到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还很暖。 于是她笑了笑,和那天的黄昏一样。   薄雪园的门廊台阶上,夜之从她无意闯进入他的视线开始,就一直伫望着她。她的精神看上去很恍惚,眼睛里也没有聚光,就连匆忙奔走过她面前的护卫她似乎都没有看到,冷不防被撞倒跌在地上时,她似乎才微微有些回神道了声歉。 那个护卫的样子看上去是要破口大骂的,本来他就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够呛得了,现在又碰上这么一个走路不长眼的。 夜之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他能在他出口狂言伤害扬子之前就涉足警示说,“你可以退下了。” 不轻也不重的几个字眼,让那个护卫被这突然的维护发了会懵,回过神来后,不管明不明白,都没再多作言语,退下去的姿态是恭谨且丝毫不敢怠慢的。  而扬子,除了在说出那句话对不起后,就再没说过任何话。 攥紧的双手紧紧撑在泥石地上。在她的臆想中,本以为能止住的颤栗,随着眼眶里的湿意蔓延变得无法抑制。 很多的东西,很多她认为能忘,也可以忘得了的东西,在刚才那一撞后而毫无预兆的向她席卷而来。 所有空白的思绪变得拥堵,所有眼泪的来源都变成了一种罪恶。浑身都止不住的发着轻颤,她使尽了力气,捏紧了手掌想要控制住这种颤栗,可是好像不行,盛在眼眶里的湿意不知不觉就渐渐成了一颗颗的泪珠,眼泪滑过脸颊掉落下来时,擦破皮的手掌也有了感觉,捏紧拳的双臂撑在坚硬的青石上怎么克制也克制不住的发着颤栗。 夜之波澜不兴的凝视着在地上的她,没有说话,只是行动。 可以说是不动声色的,伸出右手。一片纯黑的半掌手套,修长的指间骨节,以及泛着淡淡光华的风衣袖扣,都悉数,一一映入她含泪的眼底。 临近的某座屋宇旁,正目睹着这一幕的莫杉赁微皱着眉心。 千似也在,双臂都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伤口已经被血块凝结,唇色发着白,额角处源源不断有虚汗冒出。原之前着装在身的华美谍服退却,她回到了原来的自己。  坊间的四部十二队,她是隶属行动最绝密的暗部,工作主负责潜伏和暗杀,通俗一点说,就是卧底。像她这种隐僻只能寄生在暗处的职务,能不和敌人正面交锋,就尽量不要和敌人正面交锋,不然的话,一旦身份暴露,在前方等着你的永远只有一条路。 虽然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但是,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必须要找到的人。 为了这一个出发点,该放弃的不该放弃的,她全都抛下了,除了性命不可舍弃。 潜进北庭的时候,她也根本没有想过会遇到目前映在她瞳孔里的这号人物。那片刻间的出刀收刀,她几乎连看都没有看见,而那个被她拉在身前挡着护卫的尸首,却毫无预兆的在她的眼前四裂开来。 那一瞬间被鲜血模糊的视觉,到处都是一片昏沉的腥红色,没有声音,也没有知觉,四周仿佛是被消声了那般,只看得到动,却没有任何声响。 她想说话,亦或者叫喊,张张嘴,依旧没有声音。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么浓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吞没着她,让她喘不过气,让她凝重,压迫,甚至绝望。 会死吗? 她听到心底有个脆弱的声音这样问,嗓音是虚渺的,好像来自很远。 她自己也在心里又反复的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会死吗? 然后就有了答案,会。 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眼皮支撑不住的在缓缓阖下,罅隙里的光线越来越窄,越来越窄,直至最后的隐没,和黑暗融合。 一切,都归于沉寂。  而她,被漂到很深很深的海底,很深的…… 那里面,似乎深藏着她所有的记忆,有关小时候的,有关亲人的,有关她所憧憬的那个大哥哥的,可惜时间太短,光阴太匆促,做任何事情都来不及,所以只有那么一小小部分。而剩余的一大部分,都只有关于一个人。 那个人。 偶尔的时候,他笑起来会很好看,像阳光,像樱花。 大多时候,都模糊不明,心口上好像也有很深的伤疤,只自己一个人知道,不与人说明,以至她每次见他安静的样子都会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亦或者该做些什么。 她好像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好像,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在责骂,恶狠狠的责骂,很多人都特别怕他发火的样子,感觉很恐怖。可要真发起了火来,她也怕他,要一直等到他冷静了下来才敢和他主动说话沟通。 她的处理方向可能要偏成熟,她不会和他直接争吵,性格虽豪爽,但骨子还是个女人。 她其实,一直都想和他说声对不起,一直…… 眼泪从眼角纷纷滚落而出,完全是下意识的,她也确实了说了那几个字,说了,对不起。 唇瓣的轻轻蠕动,映在他的眼底,莫杉赁这时候已经无奈了。他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拍打着她的脸叫她的名字以及训斥。  而她。 渐缓地,似乎是才有的知觉那般缓缓睁开眼,拉开罅隙,看到了亮光,看到了就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声线是干涸沙哑的,“我……” 莫杉赁眼中多了些笑意,宛如是悬在心头的终于落地了那般呵斥,“你从一开始就在说什么梦话,和阎王商量投生在哪个人家吗?” 虽是有意的刁难,但却听不出一点点责备的意思,尤其是那淡淡的笑意,给人一种很宠的意味。 千似本是看的晃神,可也很快就发觉到自己的双臂根本无法动弹,像是和身体分离,完全木了一样。 莫杉赁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慌,所以他很快就补充稳定住她的情绪说,“你中了缚术,为了把你从中带出来,斩伤了你的双臂,不过不碍事,只是暂时动不了而已,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千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舒坦了一下,不过没一会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在意的,精神便略显紧张的问,“昏迷的时候,我是不是说了很多很奇怪的话?” 莫杉赁高高的靠在屋宇的一旁,眼睛望着很远的前方,没有说话。 千似专注的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的侧脸,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她紧张的精神突然安下了心来,嘴角随即也多了一抹仿若是戏言般的笑意,“怎么不说话了?”  半晌。 莫杉赁无意迎上千似的目光,看到她好像是在等他给她的答案的样子,他有些迷蒙的反问,“什么?” 千似笑了笑,有失落在人前看不见的眼底黯淡,“没什么。” 声音是有些虚的,好在语气足,也很果断。 莫杉赁看着她,眼中,有东西涌动。 后来千似将脸庞往某个方向撇开,眼睛的光低垂着。有个问题,她不知道该不该问。  而在这之前,一直在屋宇前头负责注意动向的全非元跑了过来说,“换你了,我来照看千似。” 他的下颌略仰着看莫杉赁,目光理直气壮的。 莫杉赁也看着他,别有兴味。 在进北庭前,莫杉赁原本没打算带这个小鬼进来的,但是千算万算算差一步,这小鬼竟然精的懂得利用人的软肋。 问他进北庭的原因,他只字不吐,心中的目标却好像很明朗。 年纪这么小就如此,长大之后,一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好像是很中意那般,莫杉赁轻轻弯起了唇角,在路过全非元身边的时候,他顺势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上头发。 为问一句话,思量了再三的千似在莫杉赁背身走出一定距离后,才静静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立场。 她自己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清晰地在发出,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你不是不来吗?” 关于今天的这次行动,她曾经找他谈过,她也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请求合作。可是那时候他说,除非有明老头的指令,不然,这可不仅仅是他跟她之间两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间部,和暗部,这两个部门的事。 这个时候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牵扯的区域太广,也不愿意触犯部门的条规,所以他拒绝的很果断。  而现在他的出现,让他当时的想法和现在的行为相矛盾,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杉赁的背影停滞在不远处的黄昏中。有过迟疑,才给出的回答说,“你好好养会神,北庭的门,还是要靠你自己走出去的。” 千似看着他,看着映在双瞳中的他的身影渐渐远了,她才恍然看清当年自己选择离开的那段路途,容不得回头。 全非元被落日拉长的身影倒映在她身上。 面前,他蹲下身来补充说,“现在整个北庭都在搜捕我们,抱着你走,太引人注目,也寸步难行,所以才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千似面色苍白的打趣他,“你也是来救我的英雄吗?” “我是骑士。” 千似立马就了想法,情感表达的也特别直白的说,“你是拐着弯子说我不是公主吗?” 像是有意刁难的那种口吻。 莫杉赁在屋宇的前头听着他们的这段对话,不由得暗笑,也着实放下了心来。含在嘴里的烟支,在打火机的火焰一簇而上的瞬间被点燃,他抽了一口才抬起视线,而此刻行走在远处门廊口的扬子的身影就是在这个时候,同一时间闯进入了他和夜之的眼帘。 不小心撞到的那个护卫的凶恶态度,让他收紧了眉心。 夜之走过去后,他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了,护卫是退下了,但扬子的情绪却开始变得很不对劲。 千似从后靠近说,“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女的面熟,两年前在这看到她的时候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莫杉赁腾开地方让了让,他的态度是任由千似站在他的前头,刚才才点燃的那支烟被扔到地上踩灭,语气是或有意,或无意的反问,“两年前?” 第30章 第十一章: “对,两年前。”千似肯定了莫杉赁的疑问,她阐释说,“就刚才的情形而言,那个护卫对她的恶劣态度,八九不离十是因为护卫知道她是由人类通过药物实验才变成的月人。” 平平直叙的口吻,声线是最低音。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还掺杂了谎言。因为她所知道的真相是,根本就不是什么八九不离十。  而是,那个护卫,就是罪魁祸首。 莫杉赁看着天边的目光的温度有些冷了下去,口吻轻佻,并带着漫不经心的讽刺反问,“所以就活该受到欺负?” 千似摇头,敛回了之前的悲伤心绪说,“这是食物链。由人类变成的月人在不老城的地位和他们口中的商品一样,都是最底层的滥竽充数,亦或者是只能起到繁殖人口的作用,像她这种体内流着纯净而不被诅咒的血液,在天性冷情的月人眼里看来,从不被拥有,于是一直憎恶,关于这一点,我想不用我明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还有两年前的那场动荡,月人以人类做药物实验的对象。其实事情说白了就是一种由月人种族用来试验看能不能,通过和人类的□□,继而改变他们体内的血性,其次在保证下一代种族不变的路径。” 这中间其过程,她一直目睹。  那时候大周还在,是居酒屋的老板,同样也是暗部的精英部员。 身份暴露,大周闭口无言,拼死庇护,但实际上,月人对他们的身份都了如指掌,不管他们承不承认,事实就摆在那。 后来大周死了,从身体斩下的头颅被悬挂在桥上示众。她站在人群前,看着,没有眼泪。 同样是身份暴露,她却平安无事。居酒屋给她的答案是杀一儆百,但她并不觉得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她能够隐约感觉到还有什么,一定还有什么。 眉心最后皱的紧了,眼神也变得深凝。 莫杉赁的目光当时看着远处,垂落在额前的发缕遮过眼窝投下一层阴影,表情不是看得很真切,“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声音是静静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也没有风。  而前方院落里的那一幕。 跌落在地上的人已经站起,是和任何人无关的站起,没有一丝软弱。 千似回想着先前夜之朝她伸出手的画面,而她支撑在地上的人紧握起了拳头,到最后独自一人站起,满脸泪痕的掠过刚才朝她伸出手的那抹身影。 回答起莫杉赁的问题的时候,千似只是反问说,“能孕育出新生命的□□,除了男女行房难道还有别的路径?你这几年应该也是老手了吧,怎么这方面的知识还像个初学者。” 她觉得已经无所谓了,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这几年他过得怎样,她其实都一清二楚,真的,一清二楚。 千似独自暗暗笑了笑,然后回头再次看向靠在屋宇墙上的莫杉赁时,语气微微柔和了下来问,“你看起来对这件事情好像特别在意。那个女的,是你认识的什么人吗?” 莫杉赁没有马上给出的回答,神情似乎是心有顾虑那般静了一会,才轻轻开口,“把你刚才隐瞒了的都说出来吧。” 千似的表情僵了一下,嘴角有微微笑意牵扯出来,她忽然想起了大周曾经说过的某一句话,那是在他们通过信件之后,她在旁边拿着烟杆一边抽烟,一边问大周,问他觉得这个通信件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周揭开盏灯的灯奁,手里拿着的是刚才才读完的信纸,那簇跳跃在蜡烛心蕊上的橙红色火焰,深深浅浅的,折映进他的瞳孔。 因为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的原因,本是阖着双目的她不由得睁开眼帘朝那盏烛火前的身影看去。 大周还是没说话,气氛,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到那纸书信烧完,大周才若有所思的开口说,一个能坐上间部副长位置的人,还能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想想,这句话虽然简单,却意味深长。 是啊,一个能坐上间部副长位置的人,还能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打算把事情告诉他,但绝对不是妥协。 莫杉赁略侧着脸庞凝视她,目光很静很静,像是一泓深潭,石子丢进去,只有“咚”的一声,看不见水花。 千似说,“刚才那个护卫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她的清白,就是毁在了那个护卫手上的,第一次可能是在她毫无意识下进行的,第二次醒着,未遂,她应该算是最贞烈的,寻过死,没死成,最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改变了轻生的念头。当然我会这么关注她,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她的在意……” 没有说完的话语,最终在喉咙口被隐没。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刚才那条明明已经空无一人的路径上在此时聚满了人,不管是刚才那个已经退下的护卫,还是那个她一直都觉得有些面熟的面孔,以及,那个男人,那个在这座城中的地位仅仅只次于风以城的男人。 左尹夜之。 “铛”的一声响,在莫杉赁的左边位置,原本是和他们一起的全非元手持短刀刺在了莫杉赁的腰间部位。  泛着冷光的短刀刀刃从他体内□□时,锋锐的刃口上沾了一抹红,莫杉赁看了看他,凌乱散落在眉宇前的发缕被风吹得左右浮动。 全非元的眼神在此刻是阴暗的,没有焦距,稚气的脸庞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冷漠和木然。而刚才的声响,是因为短刀刺在了莫杉赁挟在左边腰间的刀鞘上,导致位置刺偏,所以伤口应该不是很深。 在全非元收刀而回之后,他本身的反应仿若是接受过专业训练那般进行第二次攻进,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是就他的年纪和他以前从未碰过这些来说,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莫杉赁没拔刀,也没认真,携挂在左边腰间的稚刀也仍然还携挂在左边腰间上,身体在移动的时候,左手会下意识的按住携挂在腰间的刀镡下方的位置。  而之前的那个撞到扬子的护卫,似乎是看烦了那般从那一队人里走了出来说,“不过是个商品,就由我来负责你的介错吧。” 千似看到他拔出了携在腰间的刀刃,那长度,三尺有余,天边黄昏的夕阳霞光辉映在他刀尖刃口,风一吹过来时,他的位置在原本的三丈之外,顷刻之间,就出现在了莫杉赁身后的位置。 莫杉赁当时绕过全非元的袭击后就站在原地没动,侧对着,旁人无法看真切他当时的表情。在身后的刀刃偏擦过颈部,有一股凉意划过,部分鬓边的发丝从他脸颊被削落,他腰间的刀,也是这个时候才顷刻拔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华丽,也不尖锐,甚至粗野,但是,却一步绕过了对方的攻击而直插敌人心脏。 他这一刀出得极狠,带着私人情绪的宣泄。锋锐的刀尖,从那个护卫的心脏口,一直贯穿到背部。 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千似略微皱起了眉心。 她从来,没有见过莫杉赁这样盛怒过。 周围的一切都很静,很静。 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临近旁人的呼吸。 不远处,那个护卫的全身犹如僵掉了那般坠倒在地,之前贯穿过他心脏口的那把长刀悬在他身体的一旁,刀尖还在滴着血。 莫杉赁的颊边沾了少许血渍,目光高高的低睨着倒在地上的人,木无表情。 所有人都能看出了他不会就此作罢,但,没有人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会什么,包括千似。  而从头至尾都很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的夜之没做任何表态。 那个护卫原本是他手下的能将,有关他和扬子的那件事,他同样一清二楚。扬子曾经对那个护卫出过手,她说她要杀了他,要杀了他,用他的血雪耻,但是最后被夜之制止。 夜之说,他是北庭的护卫,而北庭是他所管辖的范围,要杀他管辖范围里的人,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那时候,扬子也不是没对夜之动过手,但是,好像不行。 她不仅仅只是斗不过他这么简单,她甚至是把对别人的怒气全撒到他身上也没用。现在这个护卫死了,扬子那么专注的看在了眼里,而夜之,则就站在她身前不到半步远的地方。  莫杉赁抬起脚踩踏在那个只有些微气息的护卫身上时,还在滴着淋漓鲜血的刀尖扬起在了半空上方,眼中没有温度,耳边响起的是千似说过的那句:她的清白,就是毁在了那个护卫手上。 于此,持握在他手中稚刀的刀尖毫无悬念的往下落去,“让我来给你分尸赎罪吧。” 压抑沙哑的轻微嗓音,是在喉口就已发出,听上去那么轻,甚至迷幻,但是,那股一直潜伏的愤怒,在刀尖迅速往下落去的时候,瞬间爆发。 很快,就听到了刀刃碰撞的声响,那个倒在地上的护卫身底下有一道缩影瞬间成形并覆盖而起,半屈着膝,双手中所举的刀身横截格挡住莫杉赁那一刀斩下的重力。 只一会时间,那个原本被莫杉赁踩踏在脚下的护卫被那道黑影瞬间移至很远的廊道旁,紧迫着接踵而来的,是无数道黑影成形。 千似的双臂在这个时候还只是可以略微使力,但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低而嘶哑的声音说,“在动的话就死吧。”  千似才移出一步的脚步嘎然停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后靠近的利刃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上。几乎是同一时刻,握在扬子手中的刀刃也从身后架在了夜之的脖颈上。 夜之侧目看了看她,没有情绪表达,也没有一丝惊讶。 扬子说,“放他们走。” 夜之瞥了一眼架在脖颈前的青白刀锋说,“你可以下的了手吗?”  扬子持握着刀柄的五指紧了紧,眉目间有挣扎,但终是恒定了语气,“不要逼我。” 夜之转过身正视了她,“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吗?” 扬子微微摇了一下头,面容是缺乏血色的白,“放他们走。” 如果有表情,一般听的人的表情在这个时候肯定都是鄙夷而轻蔑的。她以为她是谁?有什么样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一个部下?如果是这样,她连近他身的机会都不会有,而且她也应该早在当年就死了,活不到现在。 如今面对这些的人也是夜之,夜之的情绪永远不会有这么丰富,他的情感世界是灰色甚至是冰冷黑暗的。所以,也只有他能在面对这些时的姿态,依旧只是傲慢的平平静静的评击说,“人类果然是一种虚伪的生物,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答应过我的你都忘了吗?” 第31章 第十二章:  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扬子心里应该明白,纵使他没有把事情摆明了说。 可是能怎么办,从她拔出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会有回头路。而且,宣守拓此刻要是也在这的话,他肯定也会赞同她现在的这个做法的。  对,他一定会赞同她现在的这个做法。 想到这点,握在她手中刀柄的力度渐渐加大并且一步一步收紧,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来自内心,同时眼神中也有了聚光。 在再一次开口时,语气仿若是做最后一次重复说,“放他们走。” 夜之沉默的凝视了一会现在的她,沉默的看着她变得坚决的眼神和缺乏血色的脸庞,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任何发言。  对于架在脖颈上的刀刃,他从来没有当做一回事。 他甚至在扬子手中的刀刃割破他脖颈上的皮肤,在那道被割破的伤口血流不止的时候,他脚下的距离还在更近一步的靠近扬子,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任何情绪的表达,也没有愤怒,口吻也只是像很平常的询问那般开口问她,“你到底要我怎么提醒你,你才清楚自己的立场。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脑袋剖开,在把我的思想植入,你才会彻彻底底的明白,才会真真切切看清某些东西,你是不是要我这样做。” 他的声线冷静而平缓,没有一丁点的情绪波动。而其威信,却让人无法忽略,因为他说到做到。 扬子看着他,没在说话,眼眶里逐渐有温热湿气弥漫开来的那一刻,持在她手中的刀刃更近了一寸在他喉口。 夜之依然没有躲开。 站立在局外的人影都神色担忧的看着这一幕,想上前,却有顾虑,因为夜之没有给他们施行命令。 气氛就这样僵着,在同一个院落里,不管是被人胁持的千似,还是中了控心术的催眠被人操纵的全非元,以及临近院落大树的围墙下,被那重重未知物的人形黑影包围的莫杉赁。 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有血迹,每个人的神情似乎也都不敢轻易懈怠。生与死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仅仅只决定在一瞬,哪怕是眨个眼的时间,贯穿在身上的,很有可能就会有多出了一把沾满血迹的刀。   而风以玉差不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们之间。规矩而端正的一抹站姿,娇小纤柔,及颈的齐短发由后至前一点点延伸开来,面容清秀精致,眉目温静恬美。 双手交合提在身前的纸袋,仍然还是在街道碰到谢初白和扬子在一起时的那个点心纸袋。 “感觉今天好像特别热闹。”她环视了一遍院落的情景,没有惊讶,浅浅噙在嘴角边的笑意,只是些微温柔。 有声音叫她以玉小姐,态度谦卑小心。 她置若罔闻,目光所落之处,是夜之和扬子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千似记得刚才,也就是在风以玉的身影出现在明暗光影交叠处的那一刻,原本是牵引飞行在她身前不远的黑色蝴蝶,在她首次停住脚下的步伐并紧随着她脚步的落下,那只黑色的蝴蝶飞绕过她袖臂上的纹所花蕊,在瞬间,消失不见。 这种现象,让千似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些重重包围莫杉赁的人形黑影。同样是由黑色的影子形成,同样是,瞬息万变。 会是影术吗? 这个念头一衍生,千似的眉心就略微皱了起来,目光朝往莫杉赁的方向看去的时候,莫杉赁的视线正从某个方向收回,和她的相撞。 隔着距离,两个人对视了数秒,紧擦过脸庞的风掠起散落在眉眼前的发缕微微浮动。 气氛好像变得很微妙。 因为在刚才,就在刚才,他们好像听见了风以玉对夜之说,他们是我的客人……  而在这句话后,仿若是得到了应允那般,原本控制住千似的人影和包围莫杉赁的那些人形黑影互相对视了一眼。 架在千似脖子上的刀刃瞬间收开,黑影褪去,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映照在院落里的静静落日,晚风吹起的桑梓,以及,从另一面墙内拂散开来的樱花花瓣。那是薄雪园。 一个开满樱花的庭院。能进出这座庭院的人屈指可数。 听到有钟声响起时,站立在樱树下许久的人影才微微有些回神,褐红色菱形格子花纹的三色单在锦簇如画的樱花树下被风吹得轻轻颤动,腰间盘着带孔的腰带上,别着稚刀,稚刀的刀镡以下,差不多也就是二足中段的部位,有编缠交错的红白双条绳线。 这种绳线,在不老城的叫法,为蛉叶。它没有寓意,也不代表身份,只是很普通的。 很普通的一种刀饰。 远处隐没在樱花如雪里的长廊,风以玉一路在前引着莫杉赁和千似等人正在朝往这边走来,以最近距离的掠过。这期间过程,仅仅只隔了一间屋室的长度。 那时候风以玉正在对莫杉赁说,“下次来玩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翻墙对于你们来说实在太危险,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你这个家庭支柱可不能当得太不合格了。” 她走在回廊的左侧,迎着夕阳暮色的清秀面容带着清浅的笑意,苍白的,却很温婉。 可能。 同样是这句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绝对会有种调侃的意味,但是,从她的嘴里的说出来,却给人感觉一种很知书达理的矜贵。  而不管气氛如何对方又是如何的全非元进行以上反驳说,“不要误解了,不是一家人,本少爷是本少爷,千似是千似,这个人是这个人。” 话到末尾,全非元朝右扬起视线看了看莫杉赁。莫杉赁当时也在看他,目光涌动过什么。  之前还在那座有桑梓的院落的时候,风以玉说,控心术解除,受使人的记忆在那段时间是空白的,他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亦或者是在那段时间的期间发生过什么,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稍稍抬起胳膊搁在全非元的头顶,莫杉赁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又显得略颇为气定神闲的对他说,“谁家少爷会把这个人称呼为这个人?是全非家吗?全非家生出的小鬼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吗?” 莫杉赁是出于一种逗他玩的心理。但是后者可不这么觉得,他的脸可是在莫杉赁的手搭在头顶上的那一刻时就阴了。 老人不是经常有一句话说,小孩子的头不可以摸吗,摸了就会长不高。 他本身就比同龄人的个子要矮,现在莫杉赁的这个举动无疑是触到他心底的地雷。地雷“轰”的一声炸开的时候,完全不给人心里准备。 千似和风以玉就站在台阶上观战。 偶尔的间隙里,两个人会交谈几句。 大多都是千似在问,风以玉给她答案。至于话题,都是围绕在先前的那座院落里的事。 当气氛铺垫的差不多的时候,千似打算正式进入话题,因为她真正想要了解的,从一开始就只有关于那只黑色蝴蝶和那些人形黑影异象的问题。 然而可惜的是…… 这次还没有等她出声,风以玉就在她前头开口问她说。“很在意吗?在意他的安危和生死?” 不是很长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有些问住了千似。   风以玉微微笑了笑说,“被我说中了吗?那么,你和他到底是怎样的呢?是会变成果实的花朵,还是就像这庭院中的樱花,静静盛开过一阵,就会凋落泥泞,无人问津。而那个原本是属于你的位置,也会逐渐的被新盛开的花蕊取代,取代之后,再没了你的存在。” 宛若是奢望的心情。 在清醒的沉沦,眼神是悲凉的,她很有可能知道等在她前方的不会有任何出路。只是,停不下来。 “杀了她怎么样?” 回过头时,风以玉温静的看着千似这样说,她甚至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口吻,依然轻柔宁静。 千似在往腰间拿烟杆的动作僵滞了一下,紧裹于上身却高腰开衩的右侧下摆被迎过来的晚风掠起。 有白色的烟缕从她毫无血色的唇瓣间吐出时,合起的双目,又睁开。院落的那一幕,一个小身影,还有一个大身影,都极其清晰的映入她的瞳孔。 兴许,她现在仍还喜欢着他,但是…… 她合了合目,再睁开,又一缕烟圈从她唇间缓缓吐出。“我没那么疯狂。” 很轻的开口,然后,在风里吹散。 她不管风以玉的意图如何,总之她的这个回答是来自内心深处。  风以玉当时看着她,深藏在眼眸深处的情感有过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隔离。千似后来回过头看她的时候,她正心不在焉的喃喃低声应了一句。“是吗?”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眼,却那么沉重,像是赌上了一切。   风以玉的心里到底藏着一种怎样不为人知的感情,千似不得而知。她对她目前所有的了解仅限于她是风以城的妹妹,常年居住在人世,要隔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一次这座城。 听说以前风以城对她很好,但是现在基本不见面。就算,碰到运气那么好那么好,她在那一千分之一的几率里偶尔见到了,风以城也不曾再正眼看过她。 以旁人的角度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是月人,因为他们不具备拥有别人感情的权利,因为如果他们兄妹俩感情很深厚而且很要好的话,其中一个会倒下会被对方所杀,只是迟早的事。 当然了。这点风以玉也曾想过,也曾经一度认为这是哥哥的用心良苦,故意冷落。 可是…… 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这个想法相对于她来说太天真太一厢情愿的时候,她看到自己摊开的手掌,屈伸的纹线,有眼泪,悄然无息的滴在了上面。 世界在那一刹由模糊变至清晰,她见证了全过程。而眼泪,仿若就成为了一个失去依附而脱落的玻璃球体,在滴落的一瞬,“啪”的一声拍打在手掌,泪珠的化开,是整个世界的支离破碎。她明白了时间是个残酷的隧道,很多东西都遗落在了那里,拾辍不回。就像幻术在高深,在神秘,也变不回她想要的从前。  变不回,从前的那个风以城。 她的哥哥。  风以城。  ……  现在。 她的手掌偶尔还会摊开。在一个人的时候。 在这条,风吹樱落的长廊。 于是嘴角有了笑意,映照着落日余晖的弥散,安静的。带着毁灭。 第32章 第十三章: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在街道旁边的茶楼里喝茶的宇人傕和Z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在听的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在听完之后,Z一边捯饬着手里的茶杯,一边看着茶杯里不停地晃动的水面说,“女人还真是可怕,连自己的哥哥都下手相杀,并且还是联合外人一起……” 话音末落,手中的动作停止,Z的眼中很快闪过某种异色。原本是端在手里的茶杯被放置桌上,然后看向对面的宇人傕,语气不是很确信的问,“……这会不会是月人体内血性的问题?” 宇人傕没多想,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他说,“不要把所有的借口都归咎于血性。所谓血性,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能控制的,除非是她自己想。”  风以玉会走今天这一步,他一点都不惊讶。 结果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在血洗了自己哥哥在寻欢玩乐时的女人之后,在被人碰到,可她还是会带着微微的苍白浅笑径直朝你走来。 如此这样的情景,不问些话总觉得可惜。虽然说是兄妹,但他始终都觉得风以城对她太过纵容。 他那个时候差不多也算是小小的刁难了她一下,只是小小的,因为对女人他一向留情,更别说这还是一个自己盟友的妹妹。 在长廊里的擦肩,以及淌着血迹的刀刃。 他给出她提警,提警她要是在这样下去,风以城很有可能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她为所欲为下去。 这话,本来是随口一说的,他也没想风以玉能给出什么回应。风以城现今对她的态度是随她自生自灭,跟他都没关系,他也随便她怎么样。哪想到,这没抱希望的回复,却偏偏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复。  当时两个人的距离也仅一肩之隔,各自看着各自的前方,天边的颇浓暮色分别映照着他们的脸,吹拂过身上的晚风,冰凉。下一刻,两个人的距离在落日余晖里逐渐被拉开。 身后,他听到风以玉说,下一个就是他了。  安静而轻缓的声线,一如擦过她脸颊的发,发梢微扬,却不张扬。 再之后,那人走远了,也看不见了,宇人傕才略抬起视线往天空望了望。  本来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差不多已经是忘记了的状态。然而这次戚遇市的参与,让他不得不重新再在意起来。 有些时候之所以会心不在焉,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Z和他就不同,Z现在心情还可以闲情到倍儿好的转着茶杯玩。坐相还不好,调弄在手指间的杯子“哐当”一声掉落到地上,宇人傕回神瞅了他一眼,他没注意,眼睛只是看着那个滚落在地上还不停打转的杯子,直到它最后在门舫边,在前来人的脚前停住。  而上一刻刚由守在门外的人拉开的门舫,现今,在前来人的身后合上。 看着那抹身影,宇人傕的眼中有东西闪动,紧接着就站了起来,Z的动作稍微比他要慢一拍。但视线一致,都是望向门舫边那个前来的人影身上。  仿佛是出自本能那般,Z张了张嘴,刚想叫他佐官。但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正在朝往他们这边走来的那个身影的一个手势遏止在了咽喉。 这个茶屋是间独立的复式,二楼,位置很好。从窗口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一整条街的最中心,也最繁华的地段,被一层暖橙色的金红包裹在落日霞光的余晖里。 路道两旁的街道,有门店的营业,有过往的行人,还有一群嬉笑打闹的孩童。 听着那些欢声笑语,和一个个挨肩擦过的人影,一路都走得浑浑噩噩的谢初白突然停住脚步,背影僵滞,回过头往身后的道路上看去的时候,那目光,仿若是在寻找着一个在不久前和她擦过肩的人的身影。但是最后没有找到。  而此刻居酒屋后院的某座屋舍里。 从北庭出来后的千似,在屋内对倚靠在门舫外的莫杉赁说,“风以玉提出要求,要求要你和谢初白联手一起对付风以城的事,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和她开口?” 知助把他们两个安排在她身边,并且告诉她这两个人会是像大周一样可以让她依靠的同伴的用意,她至今还不明白。在看到他们齐齐出现在眼前的第一天,她甚至都想过,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居酒屋其他的女乐和侍者间保持的关系一样。  而今事情会发展这一步。 莫杉赁就不用说了,她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可能现在,变得让她捉摸不定了。 谢初白的话,从她被安排到她身边的那一刻起,两个人总共说过的话,人的一双手都可以数出来。虽然,寥寥只交谈过几句,但是以第一眼的印象来说,她感觉得到,谢初白和莫杉赁的路,不同。 两个连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实现风以玉口中说的联手。 这也就是她目前为止所最担心的地方。所以,她在想了想之后,又补充说,“不如……我帮你开这个口……” 倚靠在门舫外,莫杉赁悠悠看着前方院落里的路径给出回答说,“我没打算要告诉她。这件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就好了,过程怎么样无所谓,那个女人在意的,只有结果。” 说是要求,到底居的什么心谁也不知道。 和谁一起联手都非得指名要求,事情很明显另有隐情。 总而言之,里面有什么文章他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这个险,他不会让她去冒。有句话虽然一直没能对她说,但是,但是他还想,还想带她一起回人世。 略低下的眼睑,适时掩过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光彩,微风吹拂起额前和鬓边的发缕,比起来时,要长长了些。 千似在屋内已经重新梳洗好了妆容,衣服也重新换上了居酒屋的服饰,现在正在做最后一次打量。  摆在妆台上的那面镜子里,她可以看到自己,也可以看到靠坐在门舫,约至露出半个肩头的莫杉赁。 他一直就这个姿势,背对着,没回过头。 “对了,回来这么久都还没有看到初白,说实在的,居酒屋可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过一个商品……”话到最后几个字,千似及时收了口,并且很快,以最短的时间,改了话锋,“她,不是人类吧。” 在屋内转过身,千似的视线朝往莫杉赁的身影处望。 后者当时没有说话,而是过了一会才站起的身说,“准备好了的话,就走吧。” 居酒屋的大门外,有北庭的人在等着。是风以玉安排的。 全非元暂时寄居在了一个千似比较熟悉的人的家里。他们这次赴往断空外的边陲小镇,一个是有任务在身,不方便带着他,在一个是,以他的岁数和先天的成长环境,他也不适合那种场所。 在出门之前,千似再一次重复说,“真的不见她一面再走,或者是留个遗言。要是在此次行动万一不慎死了,到时,好歹也有个为你收尸的。” 很隐讳的提醒。提醒他即将要面对的对手不是一般的人。她也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必须面对现实。风以城有多可怕她可能不知道。但是,单单他手下的一个夜之他们都已经难保其身而言,就更别说,是和他正面交锋。 做出这个选择的后果不难想象。不管是尸骨无存,还是,身首异处,最后的最后,都只是一种结局。 脚步停下。 千似抬起目光,始终是反复,反复了再反复的一个问题,眼神是清醒的,清醒的看着就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问,“……有必要去送死吗?” 她是训导的口吻,有些强硬。 莫杉赁走在她旁边不远,样子还和平常一样,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紧张感,也不担心。 千似停下步伐时,他的身影截然越过她眼前,而后,才以缓慢的速度停下。 千似看着他。 他看着前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一句。“知道间部和暗部的区别在哪吗?”  仿若是没有想到莫杉赁会问这句话的样子,以至,她当时的反应,愣了一刻才回过神。 莫杉赁说,“你以前是间部的部员,是后期提出的申请,被选入暗部,所以这之间的区别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吧。” 话到末尾的时候,他回过了头,远处夕阳黄昏的光景映照在他的脸。千似当时看着,没有情绪的流露,但是,在心口,所有情感来源的出口,仿若在那一瞬间被死死的堵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莫杉赁也看着她,不过他是出自两人分明的立场,语态也只是极其平常的接着上一句的内容补充说,“对于一件还没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它的结果。而且,我不会死。要是真死了,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那个女人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那个小鬼。” 关于这句话的最后一点,在之前,千似可能不知道,不知道他和风以玉的协议达成,是建立在一定条件的对等交换。这个是他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必须确保的一点,要不然,他担心某个人恐怕真的会因此内疚一辈子。因为曾经放弃过一次,心里留下了芥蒂,所以这次才那么努力的想要弥补。所以啊,他要守护好。他目前就只是这样想的。 很轻松的弯了下嘴角,示意千似不用太过担心。 后者看着他,专注的看着他,仿若是默认了那般,没有再出言阻拦。 其实。 让她深刻的,是莫杉赁那句话的前半部分,是那句:我不会死。 第33章 第十四章:  在居酒屋的门口。和风以玉安排的人接了头。 嘴上一直没有提到过的名字,却被小心放在心里的人,在最后回头,看了居酒屋一眼。 千似在上车前,下意识的朝往他的位置看去的时候,却是不早不晚,刚好看到这一回首。他是不是,同样心里也没底呢? 车门沉地一声响,合上。 没有再开口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她把这个问题留在了心底的思绪里。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亦或者是人影,在车辆顷刻的滑过而一瞬即逝在深色玻璃的折映中。这一幕,一路目睹,于是问,“他们这是要去哪?” 初白站在居酒屋斜对面的一家门店前,眺望的目光,是向着那辆已经远行,并且只能看得到车尾的方向。 没过一会,连车尾也看不到了,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另一个身影才回她一句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我怎么会知道。一男一女的还能干出什么事,居然对我的女人下手,太卑鄙了太不要脸了。” 很不好的语气,满腹怨愤。并且他自身还没意识到语句的相矛盾,前半句说不知道,后半句咬牙切齿。 初白回过头看他,看他一脸不甘的表情囵吞腹中却又强忍着没发作。 初白的目光很直接,他迎上的时候,闪躲了一下,而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怯怯回视,咽了口口水,接着硬着头皮咬着牙说,“怎么,你上次把我那个地方都弄肿了,你这次又想怎样?我告诉你,我不怕你。知道什么是月人吗?月人就是至高无上的,月人的幻术第二之境可以轻而易举倾国,你要是不想人世就此覆没,你现在给我跪下磕头认错还来得及……” 以上滔滔不绝,让初白很无奈的阖了阖目。持在手中的刀刃纵在他眼前微微剥离一点刀鞘,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才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她想她要不是迷路,要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不是他干的事太引人注目,她在当时还真认不出来面前的这个眼镜,素色布衣,布袜木屐,以及抹额装扮的男人就是先前在居酒屋喝多了酒耍流氓的混蛋。 装作很凶的样子,可一点凶狠的气场都没有。明明那么弱…… 想到这的时候,初白很同情的收刀回鞘,外加提醒了一句说,“你刚才死里求生才买到的黄书掉到地上了。快拣起来吧,我数一二三,一二三之后,要是你还没捡起来的话……” “还没捡起来的话怎样?” 突然出现的Z,不由分说的一脚就踩踏在了那本绝版的H书封上。  而某个真就弯下腰去捡的白痴慢了一步,Z的脚都踩踏在上面了,他的手才抻至过去。随之映入在他眼帘里的军靴的底下,那本原是崭新的书,被Z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的鞋底弄的极为脏污而且有股异味弥漫。所以,所以那双手在那个时候都克制不住气得发了颤。 初白注意到他情绪的转变。静了静,然后便把目光投往Z的身上放。  Z当时的眼中就只看得见她说,“没想到你还活着,蟑螂命。希望你这次可以继续蟑螂不要死,不过,我想我这个希望一定会落空吧。” 他的语气张放的别有深意,像是在循循善诱,但又像是落井下石。 初白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反正,她没说话,眼眸眨了眨,目光低看着再一次映入她眼帘的那个弯着腰的身影的时候,他忽地一下就直了起来,双手同时紧攥在Z的衣襟上,眼眶里布满了血丝恍若都快神志不清的崩溃说,“把脚抬开不行吗?把脚抬开不行吗?你丫的为什么不把脚抬开啊……” 他疯了,绝对疯了。 他本来应该还想把Z就那样给举起来的,但使了好几次劲都失败。 就像那天在居酒屋,初白其实只是略微使力就把他撂到台阶上瘫着再没起来。  Z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在先前一直佝偻着腰,被他无视的某人。 过程中,他看了他分秒,眼神中没有陌生的情愫。 “技师西伪。”平平从他唇间吐露出的字眼,让本是揪着他衣襟的人蓦然有些清醒,逐渐的,表情也有些恢复了过来,可就是没反应过来认不认识。  Z直视着他说,“你又喝多了吗?又喝多了吗?要不要本大爷帮你一把,帮你把你这颗装满酒和无用知识的脑袋干脆的摘了算了。” 揪着衣襟的双手被他打掉,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直接掠过。  而那个被Z称呼为西伪的人还愣在原地。 初白在一旁观望。Z在她面前站住脚的时候,她把双手轻合至身前问,“结束了吗?”  Z侧目睨着她,“你难道还打算鼓掌不成?” “我在犹豫,因为并不精彩,本来我还以为凭你的性格会把他撂到千里之外,分尸了也有可能。”她还在想着。完全没有在意Z的情绪因为她的三言两语立马就有很大的落差起伏,她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了?变态杀人魔? 另外。什么叫做是“凭你的性格会把他撂到千里之外”,吐槽他性格不好不会明说啊?还有到底是谁给了她资格和立场来吐槽他的性格不好? 他想他今天要不是佐官亲自交给了他任务,今天这刀…… 只一秒前后的时间。 初白的咽喉处就多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刃,左边脸颊的发缕被削落了少许,没有风,刚才浮动她头发的,是刀刃在逼近她咽喉的过程中而形成的一种空气刃。是镰鼬。  Z应该是有所控制了的,要不然,刚才削落的,就不仅仅只是些许发缕。 初白隐约感觉,他现在的实力,和她初次交手的实力,已经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水准。先前在管理局的时候,Z的瞬间靠近,她本以为是自己走神所至才没有丝毫察觉,看来,是她错了。 略略垂下的眼睫,静了一会。等到再睁开时,她望向Z的面孔说,“我同样只数三下,三下之后,你要是不把刀拿开的话,我就叫人了。” 从他的刀横在她的咽喉处起,来来往往的行人投来的目光就已经有所注意了。 这些,Z也看得到。但是。Z目前疑惑的是,“你难道以为我会在意这些人的看法?”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觉得好笑。 初白就问,“要试试吗?”  Z凝视着她,神情变得不露声色。“要不试试吧。” 初白眨了下眼睫,她觉得Z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明白了她没有明说的威胁。而这个明说的威胁就是,Z在不老城的立场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只要稍有差池,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整个鬼族的名誉名声。其次再加上出入境管理局局长的这个头衔,这事要是被传出去,说他堂堂一管理局局长欺负一个女流之辈,暂且先撇开本就是战斗部族出身的背景不说,光是男人的身份就已经很难过去了。 初白原本就是想利用这一点让Z退却的。  毕竟一个男人在怎么不要脸,这点自尊应该还是要吧。 可依照现在的情势看来。是她又错了吗? 初白有些懊恼的蹙了蹙眉看着Z半晌,才缓悠悠的说,“那我叫了,到时你别拦我。”   Z没劝止她,并且还怂恿她说,“叫啊。最好叫的大声一点,我还真想知道大家的反应会怎样以为我怎么了你。你个叛徒。” 最后的四个字,Z几乎是恶狠狠地。 初白没再理他,脸也果断的转到另一边,然后将双手窝在嘴角的两侧很平常的对着路道的行人大喊道,“救--命--啊。出入境管理局局长发疯了,救命啊,救……” 在顷刻间被死死捂住的声音出口,Z火恼的只差没有青筋暴起。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真的会叫。 “给本大爷好好屏住呼吸听清楚了,我今天来是要告知你这个永远被蒙在鼓里的笨蛋,关于那个和你一起从人世来的猎人,他是不自量力去送死去了,和风以玉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现在去劝他收手还来得及。” 有唾沫星子溅到初白的脸上,嘴依然还是被捂着,平常没有觉得有多高大的Z,此刻在她的头顶笼罩着一层阴影。面容很阳刚俊朗,长发用黑色绳子做一束绑好搁置左肩,乍看之下的翩翩少年,狰狞起来却同样异常暴躁可怖。 初白就是怔怔看着这样的一张面孔,停顿了一下。 之后,竟然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怀疑和惊异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Z低看着她,张了张口,给了她三个字,“卡卡乡。” “你帮我出去?”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初白断然拿开掩在她嘴上的手,“那这也不关我的事。死一个少一个,死一双少一双。”  Z看她扭头就走,不免的有些郁闷,“你不是他同伴吗?还是说,你是在吃那个女乐的醋?在生那个男人的气,生气为什么陪他去送死的不是你,而是她。” 前方不远。 初白停住脚下的步伐仰首望天,鬓发划过她的脸,很安静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现在,我要回那个地方了。” 从天空收回视线,初白望向就在路道正前方的建筑物,映着落日暮色的眼眸,有一层温浅的笑意。  Z注视着她的背影说,“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要找的人也在那里呢?” 他的话语很清楚的由后传来。 初白起先没在意,表情和之前也没有多大的出入,后来恍然反应过来Z说的话是什么话时,她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回头。  Z心领意会的笑,“女人果然自私,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情。早知道说这一句话就好了。” 初白没吱声,回头看他的目光也很快低下。  对于她来说,有些事情要面对,做,远比说要难。 如果,还是说如果…… 如果没有上次在管理局被Z挟持着回居酒屋,也没有期间的那段谈话,她想她在此刻也不至于会退缩。 关于全非元的事,她想要得到确认,所以那个时候她在被胁持的情况下当面对质了Z。  Z不肯定也不否定,甚至都一点都不在意,这是他开始的态度。 后来说到她来不老城的目的,应该不是来充当善心人,为未成年儿童解决小灾小难时,她答,是来提某个人的脑袋去往地狱的。  Z当时看了她少顷,才缓缓开口说,如果真是为了十三前的事要找遇市复仇…… 第34章 第十五章:  那么。 他想她首先最该问,最该要找的人,是那个从小在她身边,陪她长大,和她最亲近,待她最好,也最珍惜…… 所有和她有关的心事都小心对待。 所有对她产生威胁的物体都一律斩杀。 纵然有些心情从未能表达,但是,却全都默默看在了眼底。 他要她好好想想,想想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只有谁,那么谁,才是她最该问,也是最该要找的人。 无法去想象这个人是谁,却是最不难想象的一个人。  就像不是很懂Z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却不直接告诉她答案。只是说,等到她找到了,亦或者是见到了那个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人,问就好了。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后来。 在她要下车,Z把她在管理局闹事一事扔给居酒屋,也就知助处理时,他还说了一句,他说,没有哪个弟弟会愿意杀自己的哥哥。就连你也只是看到了那一幕…… 你也只是看到了那一幕,就难过的跟自己死了没什么两样,感情仿佛被抽离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可是,那个时候至少,至少,你还可以哭,还有眼泪宣泄,还有依靠。而身在其中,负责介错的人呢?他的脸上和袖口上沾着的是自己哥哥的血,你看到的是他木无表情的斩下那一刀,没有一丝动容。 然而木无表情的背后,那种心情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处境又有几个人真正去关心了解过?所以他是在说她太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承受了最苦,却不知别人所承受的,比起她所承受的,要多出那么多,那么多。 还有月里,那么骄傲的月里,那双被眼泪蓄满红了的眼眶。 在居酒屋的那次,如果不是后来知助的身影在临近的廊道尽头后及时出现,她是打算杀了她的。扬子的出手,只是前奏。 所有的人都说,那个人的死,她最难辞其咎,她是罪魁祸首,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愿意告诉她到底错在了哪里。 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问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说出来?为什么大家看到她都会躲得远远地?那时候她哭得簌簌发抖,内心明明压抑,却自卑的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而现在想到这些,本以为会有眼泪,就算没有眼泪,眼眶也会湿润,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就连情绪都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倦倦的,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走一条路,一个人在浩大的人海中行走,没有方向,也没有指引。  Z在远处好像在说着什么,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心里乱糟糟的。  Z后来一脸情绪的走近,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上,火气很大但被竭力抑制着说,“你耳朵失聪了,和你说话都听不见的,还是说无视我的存在让你觉得很高兴?心里偷着乐呢吧。” 初白发了会懵,才慢慢回他说,“耳朵还很好,是心失聪了。你刚才说什么了?”  Z低睨着她的面容,好半晌,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的时候又莫名觉得和一个女人计较太没趣了,所以他放开撑在她肩上的手,平了平气息把旁边在撕书页的西伪招了过来说,“去你店里吧。” 当时西伪正在把那本已经撕的差不多书往怀里揣。初白觉得他这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人了,可是刚才Z又叫他技师西伪。 她想,技师的话,大致是拥有某种特长在某条街道开了一家某个门店。眼前的这个人是开了一家H门店的营业吗? 怀着这样的好奇一路赶了过去,全程步行。  Z一路走得凶神恶煞,但凡看到他的人都避而远之。初白便趁势和他开了个冷笑话说,“刚才那个老婆婆都被你吓昏过去了,你是罗刹,不是罗煞。”  Z冷哼一声,几乎想都没想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敬了她,“你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 某人脸皮没有阻碍,并且不甘示弱还打起了比方,“好男人就如贤臣,就该虚心纳谏,良言择取,不论富贵贫贱,不论身份权贵。说到底你也只是个二等不良。” “你连二等不良都不是。”Z回的特别淡定。 谢初白的表情一下就不对了,“你被哪个混蛋误导的?我帮你宰了他……” 刚才明明还从容的仿佛拥有着施瓦辛格心胸一下子就改变了方向,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她的视线掠过走在最外边的西伪时。西伪昂起脸,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听到。我只是在看天上云彩的模样。 最后。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脚步却最先在门店外面停了停,屋室内外的光线都被横拦在半空中的树荫遮去了一大半,所以当人的脚步跨进去的第一感觉,就会联想到鬼屋,又阴森又诡异。 西伪走在最前头,他先是拉开了内院的门舫,让折映在屋后的落日霞光投射进来。 不曾想到他这屋后靠海,篱桩外的斜坡上和山石缝边开满了红色的彼岸,景色很是秀丽。 两个男人在围着桌子在谈话的期间,初白在紧闭的落地窗棂前戳窗纸,每点一下,一个破洞,像是习惯性的动作。身边有黑影端着托盘送茶水过来时,她没注意那个黑影,只是端上茶杯,浅啜了一口,视线透过刚才戳破的窗纸看外面的千山斜阳。  而此时此刻的临近茶桌上,那两人脾气都不是什么好的主,从进店开始到现在,三分钟都不到就大声争执起来。 一人一脚踩踏在桌面,火气旺盛的互揪着对方的衣襟摆脸色瞪眼。 先是西伪,他的眼睛就只差没有冒出火焰来,气势虽然还不够强劲,但架势有了。 前面的内容初白没注意听,这次吵起来后,他的话大致是这样的,他说,“什么叫做立马就做,还必须短时间内完成?你当这个船是纸折的吗?就算这个命令是你这个管理局局长直接批准下来了,我还不愿意干呢。” 他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携带在Z腰间的刀一拔,锋锐的刀尖直接洞穿过西伪脚前的桌面。  Z问,“那这样呢?” 西伪表情顿时僵硬的低头看了一眼贴在脚尖前的刀刃,然后立马退下,再抬头。咬牙切齿,“……小心我告你滥用职权。”  Z一边将刀从洞穿在桌面的缺口拔出,一边语调散漫的回他说,“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而且今天这个任务你要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不了,我会让你这个小心连带着你本身一起,消失在这个落日长留的黄昏中。” 在句末部分的语段,Z高高俯视他的目光青荫里有时隐时现的赤色光影浮匿而出。这是鬼族在面临真正战斗时的姿态,不可饶恕的姿态。 西伪身单力薄的看着他,怯怯的。  Z是鬼之罗刹,又是北庭的官僚,他心有芥蒂,要真得罪,他也不敢。可若要是答应,那就更扯了,这不横竖都是死的活吗? 只要一想到无论怎样做都是这个结果。 西伪眼中的光就黯了下去,随之头也沮丧的撇开。 门舫边,只穿了一个横幅袖臂,另一个袖臂拉下的初白缓缓走近说,“H门店的营业,看H书的色大叔,你的态度要是再不和蔼一点的话,别说是你本身了,要换做是我,我会让你连活过存在的痕迹都抹消掉。不要认为我是低等的商品我就不敢,反正一切过错的后果,都有这位管理局的局长全权承担,所以像在这样后顾无忧的情况下,我很有可能会做得更过分。” 脚步最后在Z的身边站定,端在手中的茶杯,只顺势搁置在了破了个缺口的桌面。西伪看着她把茶杯放下的动作,视线随着停留在了茶杯中的水面上说,“喂,你喝了我的茶,应该是我的人了吧,既然是我的人,你不帮我说点什么也就算了,你还落井下石,助纣为虐。你们两个都是土匪吗?” 他抬起了脸,望向初白。 她脸上的缚月纹印被两道创可贴贴住了,脸型秀气小巧,双眸明亮,但凡是持刀之人,眼中必定没有犹豫。而她现在站的位置又是Z的身边,像这样,两个人如果不是特别信赖的关系,那么近的距离,一般人也不会像他们这样毫无戒备。 出于这一点猜想,西伪很快就改了口说,“不,是土匪夫妇。” 初白的表情一动,借过Z手中的刀刃并同时靠近西伪的位置说,“我看还是先从你舌头开始动手好了,免得你每多说一个字都让人觉得无趣。” 西伪忙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了,才快速的立马回归了正题说,“实际一点想好不好,你们要的是能渡过断空的船,又不是木筏,我就算是会术法也无法在你说的那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一艘船来啊,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更何况我还不会术法……” 他蔫蔫的从Z的方向掠至到初白。眼神是诚恳的。 初白就问他说,“你不是月人吗?” 刚才在大街上,他自己不都还说了什么,幻术的第二之境可以轻而易举倾其一国? 西伪自己可能也想打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是很情愿的补充说,“我是月人,但是月人一族中的高深术法,并不是每一个月人都会。像个人根骨,个人天赋,还有家族的血统,这些都很重要的。” 初白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口里喃喃着说,“所以,你是在说你自己在那三个条件里一个都不具备吗?” 略微弯起的眉眼,清晰的映入西伪的眼帘。本身脸色就不怎么好的西伪,因为这一句话,表情一下子就阴了。 他想他之前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她也没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吧。 同时他也想说,他发誓以后就算她倒贴,他也不打她主意了,再也不打了。  本以为的冷嘲热讽,在下一秒,很意外地。初白抬手拍他的肩膀说,“脚踏实地不是很好吗?就算不会术法,就算比不上某些人,但你也成为了技师啊,用自己的双手。” 她环视周围的一些船体模型和一些她见都没有见过的物体,各式各样。 西伪低垂着脑袋凉凉地笑,“你是觉得我受到了伤害,所以安慰我?” 初白把手收回,背过了身,面朝着大敞开的门舫外面的景色,“才不会,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了异性,并且买黄书还能买得那么光明磊落的变态怎么想都很会很结实。你说对不对,局长?”  Z倚靠在门舫的橼边回头,手里拿着正在看的是…… 是…… 初白的目光里有微微亮光浮出,紧随着而来的是西伪破空而出的大喊,“那是我的书。” 第35章 第十六章:  他快步趋前,只一下,就给夺了过来。  初白目光很奇怪的朝Z的面上看。Z没当回事的接着很前很前的话说,“出断空的船只有一艘,这是北庭的规定。是你太慢了,要是快一点的话,指不定还能混上去,现在船的制造要是在短时内赶不出来的话,那个是和你一起的猎人,实际上是去送死的蠢货,必死无疑。” 他的声音是清彻而乖戾的。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表达也直接,别人的心情也根本不会去考虑。 所以。 很久很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也是这时才发觉到氛围的不对,回过头,看着初白。 凝视了分秒,于是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初白快速与之拉开距离,捂着呼吸,一副还用问,当然是鄙视的眼神的表情。  Z一下就怒了,“小心我拿你实验。” 在一旁的蒲苇上,伸手伸脚侧躺着的西伪就是在这个时候优哉游哉的来了这么一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们不怕死的话,可以渡往断空外的方法多的是……” 外面的晚风悠悠吹过,吹乱了他及颈层次的碎发,被遮住的眉眼和棱角,只露出下半张脸的轮廓坚毅。 初白有过一刻错觉,错觉面前的这个技师…… 他突然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完全是下意识地,初白和Z对望了一眼,仿佛是共同的抉择和默认那般。 可西伪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依旧周身舒适的侧躺在蒲苇上,手肘撑地,支着下颌,旁边所翻着的书页映衬着落日霞光的暮霭沉沉。 那颜色,昏黄。  而座落于这间屋宇后方和各个关口都相通的水域,波光粼粼的水平面泛着一层犹如碎金屑般的光鳞,那光鳞一褶一褶,恍若是鲛绡的莞纱水袖。 据说。 这条水源不分方向,也没有尽头。每当有风吹过来时,水平面的大褶波澜变成了小褶,红的无暇的彼岸之花在夕阳余晖的暮色里,叠锦堆霞。  也有人在这片暮色里驻足,回首。在水域的对面彼岸。 垂落在她鬓边的发梢,拂散在她的脸颊之前,有着很精致的眉眼,和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  “每一年里都有的祭典。”风以玉说。 千似停住脚步回神,在这个位置颇高的岸堤。岸堤下方有水势拍打潮涨,一拨刚才退下,另一拨立即又涌上,如此反复。 这就是断空外了。  仿若是感叹要多一点那般。千似绕着周围张灯结彩的隆重氛围看了一眼,说,“乍看之下的荒僻之地。但是对于你们而言,这个地方的存在一定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吧。” 不是疑问的口吻,而是叙述。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不老城的任何一个祭典,会像今天这个举行在边陲小镇上的这样隆重和重视。  风以玉当时只些微扬起嘴角,极淡的一抹笑。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你就在屋子里等待你们此次的目标吧。但是记得要小心。小心别碰,也千万别扯开他遮在脸上的绷带,不然会不会迁怒他我不知道,我担心你会过度惊吓。” 她看着千似,宛如是天然雕琢而成的精致眉目宁静的就像一平湖水,纵然,她现在是在和一个外人在商议着要把自己的哥哥斩杀的事。 她觉得万事不离其本。所以她给千似安排的任务,就是给他哥哥,也就是风以城做陪侍,她让她像平常在居酒屋那样就好了,不用出手,也什么都用做,只要用心陪好就可以了。 至于后期的行动,自会另有安排,风以玉劝导她没必要卷入其中。 “对了,她呢?” 突然来的提问,却并不是惊愕的语气。 千似都在想风以玉是不是故意的,她总觉得像她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不可能会想不到事态的发展。像这点,在这之前她就和莫杉赁提到过,她认为风以玉对整个的事态局势绝对有一定基础的了解,不然也不可能会那么清楚详细的直接指名。 就连这次的提问也是,风以玉在潜意识里略过千似,然后直接看向了莫杉赁的位置。 “不会是没来吧?” 面对再一次的质疑。 一直没出声的莫杉赁很快就接上说,“是她性格太差劲不合群,所以没有和我们一起。现在在不在不都无所谓吗?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就好了。” 前半句话,莫杉赁是看着她们说的,后半句话,莫杉赁的视线开始放至岸堤下的水平面。  风以玉看了他分秒,没有说话。 后来莫杉赁回过脸对望向她时,她才把视线移开。其实她应该知道,莫杉赁回首看的是突地爆响在她身后上空中的烟花。 那璀璨绚烂的一瞬,姹紫千红。 无数个色彩不一的颜色折映在他们的脸,情绪的或悲或喜,都会为这绮丽夺目的一幕停下。 然后。 屏息,凝神,伫望。 一切,都恍若似曾相识。  而此刻仍然还在水域上漂浮的谢初白等人,在画舫里,随着水势的浪潮涨退,浮浮沉沉。 大幅拉开的画舫窗檐一角,谢初白就靠在那窗檐下面的甲板,左边肩前倚着太长稚刀,头发上还挂着海藻,枯叶。坐姿看上去随意且孤立,面容发白,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调节气氛。就连爱絮叨的西伪都在面壁着木槅生闷气。 大致原因是因为Z。 因为他本来是不来的,Z不容分说,抬脚从后一踢,就把他的人整个给撂进了画舫里。  Z说要是此次前往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死了的话,也不能光是他们两啊,要死一起死多好。 西伪一路上都在骂他是个恶鬼。他没事人一样还说承蒙夸赞。 初白朝他看的时候,他懒洋洋回视说,有意见的话可以一起提。初白嘴上没说,心里却至少说了他两次以上,你个贱人。 吊儿郎当都做得一本正经,皇恩浩荡,小心天打雷劈…… 恍若是冒泡一样的一连串思绪刚进行到这,画舫的甲板下突然掀起一个大的浪潮,她坐在窗檐上,完全没回过神,人就被掀到海里去了。  本身就是个旱鸭子,扑腾几下就不见人了,就连沉淀下去的气泡都不带有的。  Z本来是冷眼旁观的心态,到最后的最后,刚才还水花四溅的海平面一切都尽归于平静后,他的面色才微微有点不对劲。 西伪不闻不问,他巴不得都死了好。   Z后来跳海救她。不管是出自他本意的救,还是念同族之情,亦或者是宇人傕给他的命令,他都要庆幸,庆幸一直都被他欺压的西伪没有途中翘课。西伪当时要是在那个时候把画舫游走了,这因果就真应了在起航时谢初白说的那句话。 船翻人亡。 好在Z熟渎水性,谢初白的落水对于他来说,把人救上来不难,把喝饱海水的人弄醒才难。 西伪一直在一边偷偷看着,他人其实不坏,就是H了点,脱口而出举荐人工呼吸的时候,Z牙一咬,送了他两个字:闭嘴。 西伪目光瞥着他还沾着水迹的脸说,“脸好像红了。看不出来恶鬼性格一样的你还挺纯情的,是从来没这么亲近的碰过女人的身体吗?” 他的话音还没落,领子就被Z只手揪住,“本大爷叫你闭嘴。” 西伪一听就要和他理论。反正看架势,似乎又要剑拔弩张的样子。而谢初白也就在这个时候略微皱起了眉心,心口好像很难受。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两个人都因为这个细节安静了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 一大口海水的吐出,让消失的意识逐渐复苏,紧闭的眼帘罅隙微微张开,映进视网膜的,是两个很模糊的轮廓。   Z拍打她的脸,说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随之而来的重咳却不得不翻坐起来。 西伪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身影说,“还好你及时醒过来,不然我差一点就要被某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分尸雪藏了。” 谢初白以左手摁着胸口,头发凌乱,刚才那么久,Z都没帮她把头发上的海藻和枯叶给摘掉,心粗的有豆眼那么大。右手的话,好像从她翻坐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身边以及身后的位置范围摸索着什么。 西伪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这个举动说,“衣服的布料看上去好像很好的样子。虽然被水打湿了,但一点都没透视。是不是感觉我的话听上去像性骚扰?如果是,那就证明了你是个正常的青少年,虽然真相不是,因为我是四大皆空之人……” “哐当”一声,隐没了他最后没说完的话语。 他自己本身也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丢在他面前的是一把刀。 初白说,“是挨我一个巴掌,还是被我用绳子捆起来在丢进到海里,选一个吧。” 西伪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初白,他正要问不可能是因为他那一句话吧,不可能是因为他那一句话吧。一句话就当真了,出来混可不能这样开不起玩笑啊。 内心本来还在竭力呼喊。  而现实,初白很快补充了说,“你们两个。”  Z一身湿淋淋的靠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头发上还滴挂着水珠,平常用黑色绳子绑起的发束解开了散在肩头,双目微阖。那摸样,眉目如画,又有棱有角,有美人之姿,却傲气十足。 这件事前后,他原是最无辜的。 所以当时愣了很久都没晃过神来,晃过神来后。Z连问都没问一句,一副正和我意的样子拔开刀鞘说,“难得你这么说了,我要是拒绝岂不是太失礼。” 西伪以为他多少会理论几句做人不能恩将仇报,哪想到…… 还失礼?失他个鬼啊失,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人来气。这个时候讲起礼貌来了,太他妈的扯淡了。要赴黄泉路他们两从一开始不就好了,干吗还要扯上一个无辜的人多此一举。 他的H,他的人生,他的四大皆空,要是因为这两个白痴的自相残杀告吹了,这才叫真正的失礼。 第36章 第十七章:  本来积聚了满腹怨言要发,但最后却不得不忍下来扮演起好人进行调节说,“你们两现在之所以会同一时间出现在这艘画舫上,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不是说要去救人的吗?现在你们要是打起来的话,画舫沉了,这海又不着边不着际的,你们是想找死总得选对时候吧,你们要是真想找死的话,自行投海就可以了,又何必要拉上我这个贪恋俗世的无辜人?”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分别位于他左右位置的两人。那两人直直地对望着,全然无视了他的存在,而后等到目光有所流转时,那两人又像是提前说好了那般朝隔在中间的他看去。 西伪本以为他们是听进去了,本以为他们虽然性格蛮横但好歹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于是他阖了阖目,发自肺腑的,接而又补充了一句,说,“另外别忘了,还有人命等着你们去……”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左右两边分别攻击而上的拳头只一秒就把他的脸给压变了形,嘴型O着,眼眶里有血丝布出。整个身体的倒下,伴随着他气若游丝的最后一个字吐出,“救。” 然后,“砰”的一声。 障碍物解除。谢初白和Z同时收回了拳头,脸撇开,阖目,仿佛都像是松了口气那般开口说,“这下安静了。”  两个人似乎都是祸头子,但又怕啰嗦个没完,忍受不了念叨的性格。 谢初白更是微微舒了口气。原之前,她说那句话的原因的是因为两个大男人看见她落水,在水里看她扑腾喊救命都置之不理,她心里不舒服,就想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被密集的海水灭顶的感觉。 现在的话…… 阖上又睁开的双眸,泛着一层幽暗的光,整个人的意识完全是出自本能的那般投向对面。 谢初白最先开口问,“是划拳还是数绵羊?” 她口里的数绵羊是扳手腕。 因为和人玩过一次后,觉得扳手腕这个形容词太粗陋太不适合女生了,所以改名为绵羊。 一二三。绵羊。这样。 说到底她其实也是个霸权主义。  在人世时,Z对她做过一定调查,所以这点不用问他也懂得是什么意思的说,“随便。” 很果断的态度。划拳绵羊什么的都无所谓,他重视的是过程。  初白开始把手藏在身后,面容难得的一本正经。 画舫在水流上一直飘飘荡荡,总感觉是漂了很久。很久之后,初白在Z的陈述中看到了对面的彼岸边际,那里一片灯火辉煌,人影齐齐。 天空上的绚丽烟花,地面上的绘图灯笼,水面上的灯盏心愿。一路排开,流光而来…… 在记忆里,倒映在她眼瞳中的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景象,却天差地别。关于这点,Z刚才和她讲解过原因。  Z说是因为祭典。 一个重要到连风以城和夜之,还有她想要找的那个人都会出席的祭典。 歪了歪头,她仰首绽放在半空中的爆竹烟花,目光清澈,却也迷惘。 迷惘的开口相问,“……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坐于船头的甲板上,Z立身在她的旁边,有伶仃的小小灯盏偏擦过画舫的边沿。她赤着脚拍打在水中,左一下,右一下,水花四溅。  Z就看着她的恶作剧,看着因为她这一举动而颠覆了无数个寄托在灯盏上的心愿,几乎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开口回她说,“不知道。前司只告诉过我,风以玉只是利用你们做诱饵,根本没抱你们能做风以城对手的希望。” 他不嫌厌她这个恶作剧,是因为他赞同她的这个做法。 像这种幼稚到掉渣的心愿灯盏根本就是浪费感情,要是点个灯,写个字,心中的愿望就能实现,那么这个俗世岂不是能成极乐了? 结果想想都好笑…… 谢初白看着前方越来越接近的陆地说,“等一下我要玩那个。你刚才划拳输了承诺任由我支配,现在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踢踏在水面的浪花停止,谢初白回头看向Z,一副君主贤明的样子乐呵得意,“我这是不是可以叫做惜才?反正嘛,你是遇对人了。”  Z冷哼一声嘲笑,“你要是在多说一句让我不舒服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这只旱鸭子弄到水里去淹死。” 谢初白完全不受威胁的说,“不要看不起旱鸭子。旱鸭子很好的,试着想想就可以知道啊,要是没有旱鸭子的笨拙和牺牲的衬托,哪来你这只水鸭子的威风。一直说别人是蠢货的蠢货,原来才是货真价实的蠢货蠢货。” 她一连串反复重复的某个词组,让Z的眉心很快就皱起了一道不耐烦的浅痕,“啰嗦死了。不高兴本大爷叫那个男人蠢货直接说就好了,拐弯抹角的绕那么大一个圈,难道潜伏在你体内的女人本性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彰显出来。” 这彼此不依不饶,随时都会打起来的架势,看得身在画舫内的西伪有种又要快打起来的预感,心脏砰砰砰的跳的直恐慌。他本来想上去提醒他们一下:天色变暗了。但是到最后画舫靠岸了,他都没说一个字。 在他眼里看来,这两个纯粹就是上一刻可以争得脸红脖子粗,下一刻却仍然可以好的跟个总角之交一样的小鬼。船一着陆就没影了。 西伪独自暗想着默笑摇头。 抬首仰望向这片可以任人支配的苍穹时,他下意识地喃喃感慨了一句说,“年轻就是好啊。”  绽放在空中的烟花颜色,都一一折映在他脸庞,略微扬起的嘴角,以及被额前发缕遮住的眼廓倒影。 身后。 有熟悉的气息趋步靠近。他感觉到了,所以没有一丝惊慌。 “好久不见了。” 那个越至他身前的身影,很自然的开口,熟络的口吻像是关系不错的故人。 西伪笑笑说,“今天要不是被一个后辈用脚踢来,恐怕还真是缘悭一面了。毕竟这种场合我并不是很喜欢。” 他回视了一眼行至在他前面的那抹颀长身姿,靛青的三色单,左边肩幅和身前的衣段上绘有白色八重樱的纹络,纹络的颜色,由浅至深。赤黑的中单做里衬,腰间盘系着中宽带,没有挟带稚刀。 映入他瞳中的这个人。 此人,彼人。 不管是视觉上,还是气场,整个给人的感觉,都犹如君临者那般,沉稳中透着疏离的贵气。 他想,如果不是当年面前的这个人,样貌被毁,他想他至今可能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又或者,毁不毁都一样,反正结果不会有任何的更变。 “你们忙吧,我换个地方透透气去,这里简直太不适合我了。” 气氛规矩的过于拘谨,他光是站着都会觉得关节骨痛。醉卧美人膝亦或者悠哉闲情之饮茶品酒,那才是他的嗜好。 脸上缠着绷带的人在光雾里回首看了一眼西伪离开的背影,淡淡投映在他眼瞳中的光华,温和而神秘。 天空上方又一轮爆竹声震响时,他晃过神,仰首看着天空上方的姹紫千红,所有明暗交错的光影都一一收揽在他眼底,瞬息间的千变万化在他瞳孔演绎,却不过只短短一刻。 他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上演,也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结束,周边不远有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传入他的听觉。 嘴唇最后略微张了张,说,“这就要走了吗?” 继西伪离开之后的另一个身影离开。看不清他的样子,整个人有一半的身影被隐在了黑暗。 “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站在同一个地方了吧。还会再见面吗?十五。”他看着夜空,在话末的语段喊出离开人的名字。 逆着光景的身影停滞一瞬。然后,没有只言片语的渐行渐远。 转角弯曲的小径,谢初白和一群孩童乌合着蹲在一起,分别把一小支一小支的烟火,倒插在泥地里绘成一个图案。无数支的小烟火在最后完工时,在用早就准备好的烛火一根根点燃,很多双手的并进,烟火在刹那间被点燃…… 面对这有着自己劳动成果的美丽,大多心思纯真的孩童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而那一簇簇是由这瞬间的烟火拉长在地上的影子和欢声笑语,引得无数过路的人侧目,驻足,却独独酿就了他和她的擦肩而过。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 有人已经走远,有人至今还停留在原点。 鱼和飞鸟的故事是怎样?她不会问。 那鱼和小白兔呢? 她会答,那是感动的开始…… 于是就有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和很多人很多人一起,共同围着一个露天篝火,共同看着篝火的明明灭灭,静静聆听。 在同一片天底下,并就举办在不远的一个地点,百鬼夜行的祭典,一片灯火阑珊。那里有表演,有台戏,有藏身于风屏后的皮影木偶,还有带着狰狞面具的人步行于街道间的来往。 追逐于水流的心愿灯盏漂远了,天色成了徽墨。Z四平八稳的躺在圈外的草坪上看着这片夜空,以胳膊枕在脑后。  耳边响起的话语,是一个接一个故事的集锦和传说。 他一直浑浑噩噩的听着,一直…… 宇人傕在船只上的屋室里收到Z让人传达的消息的时候,旁边的落地窗棂前还站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的头发上还带着少许湿意,可能是刚洗过。身上褪去的三色单,只穿了件暗紫浴衣,袖口和肩幅的衣段有简单却精美的纹络浮世绘。 在前来的人把讯息全部汇报完之后,宇人傕命那个人先退下,接着就是门舫一关。水域上的风势很大,温差也低,他便在壁前的支架上拿了一件外衫给窗前人披上。 因为这一举动,站立在窗前观瞻镇落上的那片灯火的人略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很平常的一眼,没有任何惊讶亦或者多余的情绪。 小镇上的祭典仍然还在进行。仅管人已经很少了。 第37章 第十八章:  放眼望去的灯火通明,却已是人影寂寂,偶尔的三两行人路过,继而很快不见。有光亮触及不到的地方,暗影重叠,风吹动树荫摇晃,从街头到街尾,无数枯叶和细尘的纷扬。在街道的尽头…… 在街道的尽头,有一个身影,缓缓从那片逆向光雾里趋步走出。  而就距离在这个街边不远的一排架空离地的木屋里。 初白和Z在这个时候还在发呆,一个趴在窗檐上,一个靠在屋室的墙壁上。西伪便一个人在一旁的桌案上挑灯夜读,另外手里还拿着竹筷,口里咀嚼着食物。  都没有说话,整个空间都只听见他吃面条以及喝汤的声音。碗最后见了底,嘴一嘬,西伪一副意犹未尽的摸样说,“你们还在想什么?早就该算到的事啊,风以城不会让他妹妹和他任何交集的。纵使他本身对某一件事情再感兴趣,可只要他妹妹一旦牵扯之内,他就一定会抽身而退,接着再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他手下的左尹完成。像这样的例子已经屡见不鲜了,你们还在怀疑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分别都看了一眼在不同方向位置的初白和Z,然后同时听到了两声沉沉的叹息,随之头一扭,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精神看上去都很挫败的样子。 西伪顿觉的有些不明所以,来时还精力十足,活蹦乱跳的两人,怎么这下就跟蔫了似的?他可还记得从下船之后的分开,在到他们俩突然一身狼狈的闯进他这个房间,他差点没一口面汤直接喷出来。 说是说被人追杀了,因为身份泄露。他们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叙说了一遍,说了这次的目的,也说了这次的遇险难处。 他说他可以看在千似的面子上暂且让他们避一下。于是就一直到了现在。 偶尔的时候,趴在窗子上的人会迷迷糊糊的呢喃两句完蛋了。又臂如说这次,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她接而自言自语呢喃的内容是,“我说刚才就该押大的,现在好了,吃不了也兜不走。人没救成之前,自己倒一只脚先踏进了棺材。” 西伪注意到她的表情是折堕的,眼神一片黯然。  Z阖着双目靠在墙边,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污渍,着装在身的衣服少了一件,深绿的双排扣军装一览无余,腰间盘扣着革带,长裤,军靴。难得正经。 西伪很奇怪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要是换做是之前,他的话绝对说不到这就被他们两给KO了。 这事越想越奇怪,为了找出猫腻,他有模有样的左瞧瞧,右瞧瞧,一个都不落下仔细的打量。 当时气氛都静了半晌,Z才静静开口说,“风以城的抽身而退,可能就意味着这件事情交给夜之处理了,他会命夜之解决了你们。反正不管怎么样,夜之既然不是你的目标,也不会是那个蠢货的目标,所以这事能避就避吧,现在没办法了。” 在出发之前,前司就和他说过,除非她魂体的封印解除,不然她不会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至于让她之前说服她前来支援的目的,宇人傕告诉他说只是走一个步骤,其余的不重要。 现在的话,防身的刀都丢了。虽然真相是输在了赌场。落魄成这样被人跑着追债还能活下来他认为已经很不错了。 初白蔫蔫的趴着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窗檐口前被风吹得哗啦啦的树荫有时会遮过她的脸,枯叶落了下来,在空中盘旋。她伸出手去接……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街边的转角连接点,在那一片绘图灯笼的浮影下,有人也抬起了臂膀。 她是手掌朝上,试图接下落叶。他是手握稚刀,合掌成拳,拦挡在正赶往某个目的地去的夜之身前,编缠交错在刀镡下方的红白双条绳线垂落下来,贴至他的浴衣袖口,绳线的流苏随意洒落。带着湿意的头发此刻干了些,唇角微微上扬。  而此刻仍然还趴在窗檐口的人,只是静静看着那片枯叶只偏擦过她的手指指尖。继续坠落。 有脚步声在外面的廊道里响起,很平常的,估计是有其他房间的住客。 起先是听到声响,Z才睁开的双眸,在之后感觉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某个地点扩散开来时,他的背部瞬即离开了靠在后面的墙,眼神在那一刻有情绪涌动,“佐官。” 完全是下意识里发出的声音,很细微的,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 初白看着他,神色一滞后有极鲜明的波动。 在街边的转角汇合,还是那个转角,光影交叠的转角。但再没能看到任何人……  Z说,“或许已经结束了。” 初白当时就想回他怎么可能,这才多久,可是她这句话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Z便示意她看地上的那滩血迹。  Z的目光有些沉凝,而初白的眉心却略微皱起。对于这件事情的结论,虽然的确是本能的不相信,但是却在最终还是蹲下身去用手指蘸了一点。 还有余热。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好像能够很模糊的,很模糊的可以捕捉到当时的那个场景和那一刀出刀的速度果断。 事情的发生,就在刚才。他们仅仅只慢了一步。 想到这,初白便很快的起身往来时的反方向走。  Z仿佛知道她即将要做什么那般很快开口说,“你追上去也没用,不管是谁活着,都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人类的力量毕竟有限,而你和他们的差距不止一点点。好自为之,暂且活着不是很好吗?” 初白停在远处的身影僵硬了一下,但也就只仅仅僵硬了一下。嘴角便有抹浅淡的笑意缓缓扬起。“后悔带我来了吗?”  Z看着她的背影说,“不存在这个后悔。只是劝你没必要去送死。” 他的态度鲜明而坦荡,没有一点点的担心和退却。因为他知道她杀不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佐官是,夜之也是。 所以根本无须担心。反倒是她。他不敢保证她这次要是找去了,在数个时辰之后亦或者一定的时间之后,他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看到一个单薄却站得笔直的一个背影在他跟前,然后用略带着讽刺的语气问他,是不是后悔带了她来。 初白望着远处道路的尽头,眼睛被迎面拂过来的风吹得有些睁不开。 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样? 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啊…… “同情的话就免了,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很快的抬步离开,没有任何关系的离开。 如果是平常,她兴许还会开个玩笑,让他帮忙从戚遇市的背后来一刀。可是现在,她觉得Z没有从她身后给她一刀就已是动用了交情。 虽然说是交情,但同样也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很少,少到屈指可数。  平常不受关心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没有可信之人,所以从不轻易依靠。在身体内流的血液变成和手里拿的刀剑一样冰冷,笑容里便再也找不出真假。曾经一度认为这不过是一个人养成的一个坏的习惯,不想改,也改不掉。而这偶然的结识,扬子也好,莫杉赁也好,Z也好,有些时候,有些话,很普通的一句话,却会让她眼睛多了份湿意。 她珍惜,但也害怕。 她担心迟早有一天的局面会变成敌对,迟早有一天,在心里位置最重要的那个人,与你持刀相向。 她不知道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还能做到像今天这样,一个转身,就可以断了一切贪念。  对啊,是贪恋。 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很小心的承认了这种情感,嘴角扬起的些微弧度,却并不明显。  Z驻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路道的尽头越走越远,直至最后隐没。没有追上去,相反的,他背过了身。 不曾有过一点感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西伪突然对回过头的他咧嘴一笑,接着手一抬,两把熟悉的稚刀刀身在瞬间便映进了他的眼眸深处。  风,好像更大了。  路道两旁的树影被吹得层层重叠。 水域上。 折映着一层淡淡月白光华的海面,有一褶一褶的漪澜一拨接一拨的拍打在岸口浅滩,拍打在就距离祭典小镇不远的船只沿廓上。 远看像座蜃楼的大型船体,若隐若现的矗立漂浮在水上光雾里。船有四面,其中有一面,有用来连接陆地和上船的登梯,但是两旁都有人看守,其他三面位于水上。  Z在通过登梯那里时,好像询问了一些看守的人什么,但最后看守的人摇了头,似乎是打听无果。  而此刻已经身在船内的谢初白刚好在窗口看到了这一幕,浑身都湿淋淋的,不管是头发也好,身上也好,甚至连她停留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滩很大的水迹。  还有被打湿的眼睫,逐渐有水珠汇成,她抬手擦了擦,关上刚才那条有拉缝的窗口往前走。 脚下的这条路漆黑一片,她自己也不知道即将通往哪里,不知道等在她前方的会是什么,只知道有种和心悸感包裹了她全身的神经,那种仿若是下一刻就会死亡的恐慌,和十三年前一样。不,应该还多了一样,那就是顾及。 她担心,会碰到一个不当碰到的人。 握紧的掌心,在快要靠近光亮处的转口靠了靠,脸颊上有水珠滴下。她阖了阖眸,气息很沉的从呼吸道里呼出。 时间也是这个时候,一把泛着冷冽寒光的刀在黑暗里瞬间拔出横在她脖颈前,她那口还没完全松下的气息顿地一收,神经中区有本能的命令发出,肢体有了动作。 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当”的一声,两人间距离骤然拉开。 在临近屋内谈话的宇人傕等人听到声响后,神色各一滞。 接着便是屋室的门舫被拉开。宇人傕站在那道折反的光亮中往左右方向分别看了一眼,然后就直接朝往她们的这个方向走来。 扬子站在原地没动,手中拿握着的长刀刀尖对准了仍然还是半跪着姿势的谢初白的咽喉口。 宇人傕在她面前不远停住,一大个庞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没有由来的,却是最含有深意的简单开口,“是你啊。” 第38章 第十九章:  当时的拉窗外,千似透过罅隙的缝口目睹着里面的那一幕。 莫杉赁斜身靠在一旁壁宇上,身前的交领衣襟大敞,肌理均匀的结实胸膛有一大半走光,他是习惯,也不曾在意。远处的夜色幽静。 里面的人在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一起朝往某个方向走去。千似收回目光,直起身子看向靠在拉窗上的人说,“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要是被万一误会,计划失败不说,还会导致自己人分裂。” 会在这条船上遇见扬子,莫杉赁和她都没有想到,但事实就是那样碰面了,像是无可避免一样。而当时莫杉赁和扬子面对面的那种情况,她不知道该是用偶然相遇来形容,还是用狭路相逢来形容。 廊道里的面积本身就窄,在一个就是彼此面对面的走来,然后停住,没有对话。 最后还是风以玉开了口说,“她也是你们其中的一员,她会帮助你们见到此次想要见到的人。” 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风以玉早就预料到了莫杉赁不会让谢初白牵扯其中,所以她早早就有了另一种打算。 莫杉赁那个时候的表情就已经不对了,所以没有只字片语。现在的局势又发展成了这样…… 明明之前所有的隐瞒都是为了避免她的牵涉,不想让她有事,不愿意让她和这些人在扯上任何一点点的关系,但是事情到最后,却偏偏糟糕的在你眼前发生的让你一点准备都没有。 心口沉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脚下的位置不想挪开一步。吹在身上的好像从没间断过,只有或大或小的区别…… 千似在旁边不远的看着他,看着他融进暗夜光雾里的静默侧脸。半晌,才看到他将放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本是紧闭的嘴角略微张了张,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是谁,都不能有事。” 其实他早就该明白风以玉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始终还是低估了她。 “走吧。”他站起身,简略的回看了千似一眼。因为是简略,所以没有觉察到当时千似眼中当时的顾虑。 在走出几步远之后,莫杉赁的背影又僵滞了下来,携带在左边腰间的稚刀刀柄以左手按握着回头。 千似驻留在原地的丝毫未动让他有些奇怪,不过这种情绪仅仅只一瞬就明白了过来说,“对不起,习惯了那样开口,一时间忘记了你是暗部的部长,也忘记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他停下气息,眉眼很分明的在这片熹微亮光里抬起,方向是那样恰到好处的正视着她,“那就到此为止吧。” “等等。” 千似冷静的叫住他,脚下的位置也随之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焦切的,“这次要是失败了怎么办?风以城他是个怪物,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我在不老城所待的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看见有人能做亦或者敢做他的对手。风以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是不能成功,所有人都得死,他们两兄妹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我不觉得我能逃过这一劫……”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视线不自觉的从莫杉赁身上掠至身后,瞳孔,在不知道是什么出现在莫杉赁身后的那个人影靠近时,一点一点紧缩,最后变为惊恐。 竭力嘶喊的一声“小心背后”,伴同着刀与刀的碰撞声迅疾划破这片无垠的夜色。 两边舱房的过道里。  被刀口胁持着还在行走的谢初白蓦然驻足,她想她如果没有听错,刚才的那声声响,是在她被扬子袭击的地方传来。 宇人傕的位置站在她们之前一点,在听到声响后,他首先看的不是声音的来源,而是谢初白的表情。接着往下的,才顺着她的视线缓缓看向那个是他们一路走来的方向说,“看样子那边已经开始了,我们这边也得尽快速战速决了才行。” 他转而收回视线看向扬子,“你说对不对,女人。” 扬子抬眸望了望他,不过很快又移开了。 仍然还是望着来时的那条道路的初白说,“小心要是耽误了我的事,你们都得死。到时鬼族也好,月人也好,人世的颠覆也好,通通都由我来毁灭。”  听不出有多严肃,但也绝对不像只是说说。 宇人傕当时肃然的凝视了她片刻,转瞬即逝的肃然,然后笑着鼓了掌,啪啪啪的接连着三下说,“到底还是敢在风以城脸上留下伤口的人。纵使魂体被封印,纵使在人世待的时间再长,接受纯净日光洗礼的时间再长,也还是无法泯灭你体内原来的黑暗本性。那么,现在呢?” 他以胸口贴近她身前柔软的位置,目光低视着,嘴角上挑。一股罪恶的气息就像此刻笼罩在她身上的这层阴影,黑压压的羁縻将她紧裹。 这事要是放平时,她准要扒光这个人的皮在慢慢出气,但是现在,她的脚步还没挪开一步,原本抵在她后腰间的刀刃瞬间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宇人傕与她拉开距离时笑了笑说,“我想,楼梯口的那位你应该也听得差不多了。快出来吧,要是没听好,我可以好心在重复一遍给你听。” 他这句话后没多久,静谧的过道里就响起的“咚咚咚”的脚步。这种脚步声,是带有高跟的靴履踩踏在木板上发出的声响,谢初白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方向,看着那个,没有一丝光亮的方向。 明与暗交叠处,有一双莼白的深靴缓步映入他们的眼帘,接着在是由下至上,一整个身影的浮露。 谢初白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月里也会在这儿。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谢初白在心里很快就又否定了。她应该早就想到月里会在这里,从扬子出现对她拔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应该猜到是此刻来到面前的这个人授意。 宇人傕说,“你来的正好,带她去顶层吧。Z那里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像是对月里此时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一清二楚那般直言成谶。 月里也没怀疑,只是略微提点了一下说,“你知道现在Z的对手是谁吗?风以城说他是……” 宇人傕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先负责带她们上去,我另外还有事情要办。至于Z那里,成事就不指望了,保护自己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话到下半句的时候,宇人傕就已经转过身迈开了步伐,而仍然还留在原地的初白和扬子,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没有转角,是在她们还能看得见地方,他蓦然又停下回首说,“另外的话,就是这次事情之后,如果她还能活着。就带她去那个地方吧。” 月里当时没说话,眉目有些深凝。  而谢初白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前一句话里的第一个分句上。他说风以城…… 脚下的位置下意识的在移开。旁边月里就注意到了她的这个举动说,“放弃吧,你追不上的。” 听到声音,初白回头看月里了一眼,可也就在这一眼,等她再回过头去看宇人傕的位置想问个清楚时,那条是由白色灯光照映出的廊道轮廓,深远空旷的再也找不到一丝人迹。 月里转过身说,“看你一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样子,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记忆被消除之后的无知和可悲,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偏偏还要涉足这个弱肉强食的猎场成为别人狩猎的猎物。是因为挣扎够了,所以来找死吗?试着想想啊,在十三年前,你衣食无忧的什么都不用怕也什么都不用想,因为有那个人保你,有那个人护你。现在的话,我倒想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在最后一句话时的话锋骤然一转,伴随着她的一个转身,一把带有浓重刹气的刀刃瞬间袭来。仿若是全世界的戛然而止,在整个楼层由上至下的崩塌中无声坠毁,所有一切要用眼睛去看才能看清的事物,被一层稠密的尘烟重重包裹,谁也不知道谁的背后是敌是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即将还会发生什么。 到处都是木屑残垣,硝尘纷扬。 几乎无法想象刚才的那一击会是人为。从顶层甲板,一直到最底层的承重支点,共有五个楼层。而刚才的那一下,只一下,便夷平了整艘船体的构筑。 有人被这阵烟尘呛的直咳嗽。如果是以身上带刀的人的标准去看,抵御是差了点,但还能发出声音,还能知道难受,还能咳嗽,是还活着的最好证明。 谢初白也不例外。她虽然没咳嗽,但是她在事发之后的脑海深处,在最后仅剩仅存的冷静意识里她很模糊的感受到了身前有血液在不停地渗出,内心被不确定的恐惧占满。月里那一刀她没来得及躲过,是船体的突然崩陷救回了她一条命。 听到有刀的碰撞声刹那响彻在这片硝尘之内,谢初白的眼睛里涌动过惊讶,如芒在背的错觉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一个是她熟悉的背影由一只持握着刀剑的巨大黑影手腕攻击而退,半屈着膝的姿势,以刀扎进泥地里做阻力都还不受控制的退开了好几丈远。 从刀镡上方,从他的手掌渗出,一直在往下淌的鲜红血迹染红了刀刃锋口。 这里已经不是船上了。四周景物都是截然一新的树木青荫,荒僻古道,一层堆一层的树梢枝蔓在整个半空中拉下一层阴影,而就也是在那层阴影当中,谢初白看清了那个她认为是熟悉的背影。 脸上沾满了血渍,有从额角上淌下的,也有从眼窝处渲染开的。表情的坚硬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他出言讽刺说她爱钱,到强夺人夫,再到不老城,他牵了她的手说不会把她丢下。那个披着落日黄昏的高大背影自此涉足了她的世界。 他有时候笑起来的样子会让她想到那个人。虽然是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浑身都是血的样子,和那个人的样子也很像,乍看之下的木无表情却让人觉得可靠。 她有试着想走过去,但千似要比她快一步到他身边。其实在千似还只是闯进她的眼帘的那一刻,她脚下准备迈开的步伐就止住了,所以她只是站在远处看到千似将双手搀在他的肩上,语气紧张的询问他有没有事。 第39章 第二十章:  有那么一刻晃神,月里的刀尖便从身后直抵在她的背部说,“紧张了吗?” 谢初白略微侧身回头,目光还只是看到抵在身后的利刃一半,一把从一旁横切过来的稚刀突然一下,就将她隔开了一定距离。 可能是意想不到,或者是别的原因,月里当时没多少防备,所以落了下风。而在本能的选择防御,确保了自己的自己安全领域之后,她缓缓收起了刚才的姿势,瞥了一眼臂上的轻微划伤,接着在看向手握刀刃,朝她刀剑相向的扬子说,“你要做叛徒?” 谢初白也有些吃惊看向挡在她身前的扬子,她几乎无法理解她的这个做法。 她觉得她不可能会不知道这样公然与他们为敌的下场。人世她已经回不去了,要是不老城再无她的容身之所…… “这里交给我,你去帮千似他们。”她解开了刀柄上的绑带缠在自己手腕。没有回头。所以初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个单薄孤立的背影,扎着马尾。刺纹在后颈间的图腾被衬衫的领沿遮住了一大半,只能看见一小部分。 月里掠过扬子的肩膀看了谢初白一眼,只一眼,目光便又很快收回落在扬子的身上说,“现在你们两个一个都走不了。而且你真的以为他们还在这里吗?”  被这一提醒,才恍然注意到这个地方,从刚才到目前为止,由之前的咳嗽打斗,到现在只有她们的气息和说话声。四周变得静悄悄的,风吹树枝的声响都能听见。 月里看到全是茫然表情的谢初白在环视周围,嘴角不由得溢出丝冷笑说,“连自己记忆都没有的一无所知的废物,好好在看一遍这个地方吧,看清目前你所能看清的一切景象。你的起点,你的终点,都会在这里。” 悄然无息的辉映在她双瞳中的赤色,和那变得愈加莹白的精致面容,在风的拂散间,只一个闪身,就近距离的在谢初白的眼球里放大。 随身携带的短刀在身前截挡住月里的那把劈斩过来的利刃时,因为承重力的太过迅猛,让她的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直线后退。 月里的恨之入骨,她其实一清二楚。而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坚定的目光却在此刻沉淀了下来,逐渐加大力度握紧的刀柄,舍弃了防守,手中的短刀以最快的速度顷刻绕过那把长刀的锋口拉开距离。 鬓边有几缕被长刀削断的发丝飘落下来,谢初白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 扬子从一旁走了过来,没有看初白,只是随手扔了一把刀给她说,“快走,去找他们,这里我来应付。” 谢初白的眉头皱了皱。抓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第一次,让她觉得沉重。 扬子知道,依照谢初白的本来脾性不会就此离开,所以很快的,她又接着补充了说,“记得以前你我还是佣兵的时候,不都是这样吗?你打头阵,我负责断后,你闯祸了,我负责收拾烂摊子。所以啊,这次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吧,大步大步的往前走,不顾及背后,也不担心回头,这才是真正的你不是吗?” 谢初白静默的听着,略皱起的眉头舒了紧。 扬子说,“很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和你并肩了。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情绪到最后,似乎是已经忍无可忍了那般回过头。一双泛红蓄满泪水的眼眶在逆向光景里被打回原形,眼泪落了出来。“快走吧。” 谢初白对望了她分秒,搁在手中是她给她准备的长刀,在潜意识的驱使下不由得骤然握紧。然后,转身。 眼中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聚集,但又很快被风吹散。  而身后响起的刀剑杀伐,在她抬开脚步迈出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响起。 可千万别死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个静静的声音这样说。攥握在右手间的崭新稚刀,她稍稍剥开了些刀鞘看锋锐的刃口。 “是境,把你们瞬间隔离开的是境。月人中的最高幻术之一。” 从身后高处传来的说话声,让她在折映出自己双眸的刀面上看到了一个倒挂树枝上的人影,没有看到面孔,她有想过把刀面再往下放一点点,也就能看到倒挂在树枝上的那个人面孔。但是,她没有那样做,反之她还把整把刀从刀鞘里悄然无声的拔出。 阖目。 在刹那间的转身扬刀一挥,她听到有大声叫喊“别”和树木倒下,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收回刚才的劈斩姿势。谢初白细细打量了手中崭新的稚刀说,“这刀真不错。” “不错你个鬼,我差一点就你被谋杀了。” 从倒下的树木中挣扎出来的西伪,头发上还插有折枝枯叶,脸上有擦伤,身上的衣物也被刮破了好几道缺口,绑在额头上的抹额歪歪斜斜的遮住了一只眼睛,摸样看上去很是狼狈。 初白归刀入鞘,表情一点都不慌的看了他少顷,“色老头。” 清脆响亮的三个音节,让西伪迷糊了一阵,恍然反应过来后,他大声措辞,“什么时候我就升级为老头了?之前不是还大叔吗?这才几分钟没见?” 他纠正了所有他不愿意听到的字节,却独独没有纠正那个“色”。 初白无视他的唾沫横飞问,“刚才你在干嘛?人如其名的原始猿猴式晾挂纳凉吗?” 西伪瞥了她一眼,淡淡的不屑的样子说,“不和你生气。免得动了嗔戒。本来老夫是实在看不过眼你们的惨不忍睹,才准备大发慈悲的给你解释一下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明白过来的异物现象问题。” 他的身影悠悠的在初白跟前掠过。初白当时听的认真,也没管他一副欲要走的架势。 西伪看她的眼神当下就成了鄙视。 浑然不知的初白一边还在自己思考,一边饶有所意的向西伪询问,“你刚才说的那个是月人中,最卑鄙的幻术之一……” “是最高的幻术之一。” “噢……”初白愣愣的应着,以为是明白了。哪想三秒钟都还没到,她就按耐不住的开口问道说,“什么意思?” 西伪看了看初白,眼神还是鄙视。 初白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的眨了一下眼睛。 西伪别过头去,轻咳了两声,姿态摆得大模大样的教言,“简单点说,大致可以用八个字来诠释:一面障目,不见天下。是境,瞬移。这是一种可以随意移动空间和事物的高深幻术,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生命的,只要它是在施术者的操纵范围之内,万物便皆可移动。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在船上,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了这个镇落上的原因。”  “那你说,他们现在在哪?” “跟我为你之前所做的事情道歉,我就带你去。” 初白想了想,然后蹲身在脚边的泥地上择下一朵伶仃小花往西伪的耳朵上插去说,“如果要是晚去了,千似死了,你也不在意吗?” 她说的认真,视线中没有一丝是谎言的裂痕。 西伪打量着她,一边自己也做了认真揣摩。 于是,得出结论,没有任何异议。 在那个时候,有一个被他们疏忽的地方,也就是旁边倒下的那棵树梢上,有一只只有大概轮廓的黑影蝴蝶飞隐而上,它轻盈的翩跹着翅膀在风里飞行,很快的,一秒一段路程,眼睛都跟不上的诡异速度,在穿梭无数棵青松翠柏之后,它栖身停歇在了一件浅色亮泽的衣肩上。衣肩的主人对它的回来侧目看了一眼,齐颈的短发,被风吹得在脸颊的左侧拂散。 她好像能懂得蝴蝶的话语传达,所以当时她曾浅浅的微扬起过唇角,那一刻眼神是柔和的。 宇人傕立身在她旁边说,“你这边进行的好像不怎么顺利啊,只是看着,不去帮忙可以吗?” 他注目望着远处的那块尘土纷扬的平地,有一个遍体鳞伤的身影,脸上沾满了血渍,绑在他手腕和刀柄之间的白色布条也被鲜血晕染的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而风以城至今还安好无恙,这说明莫杉赁从接触对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近距离的靠近过对手。他一直在作战的,是一团巨大给人压倒性力量的黑色影子。这个影子,在风以城身后,由他意念操纵。 “谈判结束了吗?”风以玉收回目光后,便也将视线重新放回前方的那一幕。她眼神中的柔和依然还在。 宇人傕脱口而出说,“谈判?没那么严肃。只是一堆无聊的人,围在一个共同的地方,然后共同讨论一个无聊的话题而已。” “夜之是同意了?” 蓦然提及到的这个名字。 让宇人傕静了静,才说,“……他的羁绊还在那个地方,就算他这次不去,也是迟早要面对的。” “十五也去了。虽然还能不能回得来说不定,但是这次戚遇市安排他们聚首,看样子是有大事要发生了。”风以玉的口吻里透着倦意,在最后一个分句的时候。 宇人傕侧目瞅了她一眼,重色青荫的瞳孔,折映出风以玉柔弱苍白的侧脸。  风以玉专注的看着前方平地的那一幕,神色是宁静的,没有一丝崩裂,她的整个状态就像是一个纯粹的路人那般在观战。宇人傕木木然的注视着她,他想她这个表情总有崩塌的时候,这个想法还只是刚一浮露出在他的思绪,他就立马见闻就效的看到她那双本是宁静的眼睛里,有激烈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翻涌而出,眼角的从容镇定也开始有所崩塌。不由得有些好奇她是看到了什么,宇人傕便下意识的顺着风以玉的目光往前面的那块平地看了过去。 在无数次靠近,又无数次被那只持握着刀剑的黑影创伤而退,气息可能就只剩下一点在苟延残喘,宇人傕认为他必死无疑,然而没想到的是,一个只剩下最后一缕气息的人,在这次用尽全力的一击,只一击,就将那把是握在黑影手中的剑刃刀面斩出一道裂痕,再然后,整把刀,从刀镡至刀尖,一一碎裂。莫杉赁的脚步几乎没停,也不敢停,哪怕是一分半秒的懈怠都无法做到那般乘胜追击,这前后时间不过眨眼,他那把是和自己手腕绑在一起的刀刃便已然贯穿过那道立身在巨大黑影之下的人心口。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在他的衣物上渲染开,就连贯穿至背后的刀尖,也有鲜红的血液在不断的滴落。  而那双是藏在白色绷带下的那双眼,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甚至带着微微的些许笑意,看着风以玉所在的那个方向。 四周变得很静很静,静的几乎能听见枯叶脱离开枝桠的声音。她一眨不眨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到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刀从他的心口拔出,看到他倒下的方向,气息的消失,脚边的黑暗褪去,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回到那个黄昏落日。  冰凉的皮肤上,有一道炙热的泪滴在转身后潸然落下。 宇人傕伫望着那个以刀刺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不倒下的身影,折映出一层淡淡光华的深邃眼瞳,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一抹浅透的笑意。 他开始,有点期待之后的发展了。虽然还不是特别满意,但仿若是得到了一定的认可那般在抬步离开前低喃了一句说,“这差不多才算是猎人中的上等货色。” 当时高空风过林梢,一排排的青松翠柏在落日的霞光里婆娑叠峦,那声音“哗哗哗”的响,枝影缭乱。 在原地,还是以刀支撑着整个身躯重量的莫杉赁,一动不动。他看不到更远的距离,因为视线最后停止的位置是自己脚边的范围,他看到鲜血淌过刀刃,手指微微动了动,他也曾试着好好的高高站起,但是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保持这个支撑着不倒下的姿势力气也没有了,只是觉得眼皮很重,他看着它在一点一点合上,然后又吃力睁开,细小的一条缝隙…… 那时候他感觉身体已经在往前倾了,控制不住的往前倾,视觉被黑暗淹没。淹没之后,再没了感觉…… 有两个及时赶到的身影,其中有一个在他身体微倾斜的时候瞬间将双手扶在他肩头,低垂的头部,任由他倒在颈间的位置。 感受到有气息扑洒在颈间皮肤,炙热轻缓,这让扶住他的人嘴角绽出抹笑,一抹很落实的笑。  而这个时候宇人傕已经走出了树林,极健壮刚硬的一抹身姿在夕阳的折射下,影子被拉长。在水域的边沿,和他一起同行的风以玉停下脚步抬首看了看这片天空。褪去的黑暗,似乎让一切都重归回了原点,重归回了在这次的黑暗来临之前。 她想,就算现在有了阳光,她以后看什么东西也都不会清楚了。 眼中有湿意在渐渐漫开,她没管,也没有回头的开口叙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个巨大黑影就是寄生在哥哥体内的蚀。因为以前,还是很小很小的年纪,我和哥哥也曾被满口正义和规则的上等鬼族关押在灭境。” 同样是抬首望着天空的宇人傕回过神,隔着一定距离,他将目光放至风以玉的背后。 一路沿着水域的边际回到那艘残破不堪的船只时。虽然没有了楼层屋宇,但登梯还尚存。  Z四肢平躺在废墟木屑的碎片上,臂弯枕在脑后,颇有几分悠然自得,却偏偏对他们的回来从头无视到尾。  风以玉径直掠过他的位置进了船头的驾驶室。这艘船虽然大致是破毁了,但是由于驾驶室当时被夜之用境隔离,他们在里面会谈,所以事发之后他们将隔离在异空的驾驶室还原时,这艘船上的一切就已经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还在生气吗?”宇人傕朝平躺在废墟上Z走去。  Z哼着不成调的曲停下,塞在耳朵的耳塞拔开,本来打算要沉住气的,但是一开口,情绪还是不可控制的暴动了起来,“你要是知道你自己被身边最信任的人利用了,你会不生气吗?亏你还能说的跟个没事人似的……” 宇人傕看着他笑,“不是相处的很好嘛,而且这时候才有意见是不是晚了点。”  Z歪了歪头看立身在船的扶栏旁的宇人傕,“想找夜之单谈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我看风以城都还没有让你们如此花费心思的待遇。” 宇人傕略侧过身,目光低睨着平躺在废墟上的Z,“这不是待遇问题,是时机和立场的问题。别忘了我们在不老城和月人是有合约约制的。这里就不同了。至于,遇市这次的亲自出面,可能是出于对夜之的尊重吧。和她无关。”  Z扭过头,继续平躺在废墟上晒夕阳。他想他果然还是不适合去懂那些复杂的条条道道。 她的身份是什么他现在也不好奇了。宇人傕说是所有人心中的逆鳞。他没听懂,但也没有再问。不过他想,既然是逆鳞,应该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个,最不可触碰的地方吧。 和禁忌一样的东西。 虽然他没有。 嘴角微微有丝丝的笑意绽出,只是些微的。因为他是第一次觉得这片绯红的天空如此宁静无暇。 在百鬼夜行的祭典上燃烧起的那堆熊熊篝火,篝火的颜色折映在人的脸庞,也是这种绯红,也很宁静,宁静的轻轻低语,细细叙述。细细叙述,一个接一个故事的集锦和传说。  北庭。 一个手掌的覆下,只是瞬间,初白的脸就被全部遮住。本来舒服又惬意的靠坐在窗台上的莫杉赁心情应该不错,但是此刻,他眉心略微皱着,目光已经忍无可忍了那般凝视着手掌底下的那张脸说,“够了,我已经听够了。” 他的耐性一点一点的到了极限,她却还一脸什么事都没有的自个说自个的。 起先风以玉要她负责照看他的伤势,她还不乐意,后来风以玉说出钱雇她看护才答应了下来。 千似也被安排在了北庭,伤势好像也不轻,西伪和她一起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换个新鲜的,要不然一毛钱你都别想得到。”莫杉赁看她眼珠子转的骨碌碌的,指不定她现在这颗脑袋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好的事。 初白捉住他的手拿下说,“我就只有这几招解闷的方法。对小朋友来说很有效的,将就一下……”  “呗”字的音节还没发出,莫杉赁的身体就往后一靠,整个人的重力顿时全压在了初白的身上。 他还什么都不管,也不担心谢初白是一个做得出会把他撂到地上的人,总之,他就是心安理得的靠了下去,眼睛看着屋室的天花板说,“我问你,后来你怎么来了?” 在倒下去之前的意识模模糊糊里,他确信,在最后看到的身形轮廓,是如今被他靠在身后的人。当时有喜悦从心口涌溢而出,只差,没能表达。 “可别说跟我不是你。”考虑到某人的某些特质,莫杉赁后又加了一句。 初白翻着手里的书页说,“本来是色老头拉着我去看好戏的。色老头恶你抢他的女人,所以他跟我说,要是你弄不死风以城,亦或者风以城弄不死你,他就要弄死你,让我做个见证人。” 莫杉赁稍稍皱起眉心,“色老头?” 初白不安分的挪了挪位置说,“就是西伪,你情敌啊。” 莫杉赁的眉心没舒开,语气变得很不讲道理的。“别动。” 谢初白表情一阴,她俯身把整张脸都遮挡在莫杉赁的眼前和他论理,“血液不循环,全身上下都麻了。在说我只负责看护你。要是想享受特别待遇也可以,加钱。” 莫杉赁毫不避讳的凝视她的眼睛说,“好,到时用身体加付给你。” 初白顿时语塞,表情呆愣懵懂,她有种脑子突然短路的感觉。“这是不是叫做不要脸?我要去查一下字典。” 她倏地就想站起往外走。莫杉赁早算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所以当时他只反手一捞,就把本来是在身后的人给压在了身下,包着绷带的结实胸膛触在她身前的柔软。被反手捉住的手,十指交扣。 西伪在虚掩着的门舫外面感慨了一句说,“阿弥陀佛。里面还真是活色生香啊。” 脖颈上挂着纱布,脸上还贴了好几道膏贴的千似回头看他,“你在说什么?” 西伪一愣,然后打着哈哈笑,“我在说,人类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嘛。你不进去看他吗?” 千似纤握在右手上的烟杆往回廊的柱子上磕了磕,刚抽完。右侧高腰开衩的下摆被风微微掠起,里面没有穿衬裤,光裸着匀细的长腿。 回廊的另一头有脚步声踏响而来。 千似便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她现在清楚的看到的这个人,和那天在船上的拉窗外看到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长发搁肩,军靴,透着少年的青涩却又桀骜的五官让人惊艳。不过由于资历尚浅,所以一看,也就能看出来就是个易暴易躁的主。  Z也扫了一眼他们,简略的,没说话,一句招呼也没有。 虚掩着的门舫被匀力拉开,他是径直就走了进去说,“麻烦名字中有个白字的人出来,本大爷是来给你兑现承诺,带你去……” 西伪听到走近屋内的Z话还说完音就没了,潜意识里的反应就是他撞到了不该撞到的一幕。事不宜迟,西伪也迅速跨进了屋室。 一个以脚立地,另一只脚斜劈在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身前,攻击而上的手被反克制格挡住。西伪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呆了,他站在Z的位置稍后边,神情是惊愕的,合手轻轻拍掌,反应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开口附言说,“真是一物克一物啊。” 略占下风的初白收腿落地。Z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身上缠了无数道绷带的莫杉赁。敌意四起。不过和现在情况的无关,而是之前在船上没有结果的那一战。 初白往前朝Z的位置靠近了一步问,“你刚才说去哪?”  Z一边看着莫杉赁,一边回应初白,“前司要我来兑现诺言,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整句话都说完了,Z的目光才回到和他说话的初白身上。 可能。她不知道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哪里,但是她想,既然这话是宇人傕说出来的,那么它就有一定的依据性。另外她自己也有预感,预感在北庭的某个地方,是和那个人有关……  “就是这里了。”在经过多条回廊和建筑风格大致相同的房屋后,走在初白前头的Z,蓦地在即将要下台阶的门廊口站住了脚。 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融进黄昏光景的精美院落。院落里种满了樱树,樱树的枝条花开成簇,每当有风迎来,樱树的枝条便被吹得生姿摇曳,而那一朵朵是生长于枝条之上的樱花花瓣拂散在空中,瞬落成雪。  Z说,“当年佐官葬那个人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初白在回廊的台阶上观瞻了一会儿。然后,才往院落走了过去。 其实眼前,什么都没有。  纷纷飘落的是樱花,拂过脸上的是季风。天边黄昏,无穷尽。 --《完结》 作者留言: 撒花,撒花,自己给自己撒花。O(∩_∩)O~ 第一部就这样了。虽然我知道还有很多东西以及伏笔没写出来,但是……………… 但是…… 大家坐等第二部吧。第二部会一一道明写出的,大纲都拟好了。不过还是老规矩,完结存稿,在发文,这样就不会心慌慌了,也不会至于是冷文冷频而导致心情受到影响烂尾。 另外P个S:但凡是出现过的人物,而与其有关情节较少的,都不会酱油。第二部可能都会有重头戏。 男女感情在第二部仍然会侧重,但是,可能不会像这篇这样去着重。 还有的就是,第二部以男主的角度写。  【话说其实我想写悲剧的,后来想想这走的是二次元,而且还有一大半的内容梗概没有写粗来,于是……(望天)】